◎劉楚筠
從孩子來到這世界上起,我們亦步亦趨、小心翼翼地把孩子帶大,他們的嘴角、眉心、肢體所傳遞出的非語言訊息,儘管再細微,也難逃我們的眼睛。
但隨著孩子漸漸長大,進入學校後,要處理的家事、學校事越來越多,我也變得越來越少好好地「看」著他們,甚至曾經常常「瞧也不瞧」。
瞧也不瞧
「×××,晚餐好了!趕快出來吃!」我在廚房,一邊揮汗如雨,一邊對著空氣,連名帶姓地扯開喉嚨喊著。我一手忙著將流理台上的菜渣血水掃進水槽順便轉開水龍頭洗手,另一隻手伸手取盤準備三秒後盛裝剛炒好的肉片。
「×××,你等一下把你房間的垃圾拿出來倒,還有打個電話給爺爺跟他說謝謝,還有外面晾的你自己的制服先收進來,我怕我等一下忘了!」
在發了一連串指令後,我內心的重擔感覺少了一些。
可是,小孩呢?為甚麼不見人影?我交代他的那些待辦事項,他做了嗎?我需要有人幫忙我減輕工作量,但他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當回事?
「你是在對人講話,還是在對鍋子講話?」
直到在某場講座裡,講者的話語點醒我。
我後來發現,我很多的委屈、憤怒,與親子衝突、夫妻衝突,都來自於我的「瞧也不瞧」。
「如果你是在對小孩講話,那就走過去,注視著他講吧。」
沒想到,當我放下鍋鏟,走進房間,想注視著兒子,請他完成那些指令時,看到的卻是一個趴倒在床上,一條手臂與一條腿癱軟地架在床外的青少年!
看見之後
希望有家人分憂解勞沒什麼不對,但我卻忽略了去「看」家人當時的狀態。老實說,看著「鍋子」講話的我,能有多少心神留意「人」的狀態呢?
隨著我「看著小孩說話」的機會增加了,我「看見」那個剛回到家的小孩,有時一臉沮喪灰面,不知道在學校發生了甚麼事;有時對著電腦大吼罵髒話,不知道網路世界發生了甚麼讓他天崩地裂的事……於是,本來想要交代他做東做西的我,往往是在「看」到他的狀態後,選擇緘口。
家裡變得安靜也平靜了許多。因為我不再對著空氣發指令。
我要講話,一定會走到當事人房間去講,結果,我往往發現他們真的有無法立刻接下指令的原因。於是,我通常會決定緩緩,給他們一些時間或空間;但如果非開口不可,語氣也自動變得溫和許多。
雖然「不說,真的比說還難!」但我也發現,在每一次踩剎車的靜默中,我其實為自己爭取到了5秒的「觀察」時間,加上5分鐘的「思考」時間——思考孩子怎麼了?思考我此刻要交代的事情是不是真有緊急性?還是只是為了緩解我的焦慮?思考我跟孩子講了以後,問題真的就解決了嗎?這問題的癥結點真的在孩子身上嗎?思考我當下可以怎麼照顧自己,讓自己好過一點?思考甚麼時候可以再回頭跟孩子談這件事,如果還有必要的話。
眼觀四面
前陣子,我觀察到已經是大學生的女兒怪怪的。首先,她跟我們講話時,眼睛不太正視我們,總是用眼角「瞄」一下,隨即閃躲。再來,我們如果主動跟她講話,她立刻皺起眉、不耐煩。問她語氣為何如此,她嚴詞否認,說她沒有生氣。嘖嘖嘖!如果她沒有發現自己生氣,那我猜她心裡此刻非常混亂。
再來,我拿東西去她房間時,瞧見她的桌面異常凌亂,最近她出門的妝容也比往常的厚重。這可能意味著她不太滿意自己的現況,因此想遮掩自己的真實樣態。當然,這樣的結論來自於過去跟孩子間的談話,我知道她化妝是因為不想讓外人看見真實的自己。也或許,是最近氣色很差,所以想用妝容掩蓋?
最後的一根稻草是,一向喜歡在自己的小天地的她,反常地去書房使用爸爸的電腦。我看到她一副烏雲罩頂的模樣,問她怎麼了。這時,她才說她租了一支專拍演唱會的手機錄了影,但檔案太多又太大,沒辦法在租約到期之前全下載下來,眼看著三小時後就該跟出租人在捷運站面交手機,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觀察到女兒六神無主的焦急狀態,覺得這並不是單一事件,於是決定先忍住當下立即湧上我心的指責話語100句,轉而先鎮定她這陣子來雜亂的心情。我建議她跟租方提提看延租的可能(其實我真的很想叫她把手機給我,我自己來傳訊息!但是,要忍住)。聯絡過後,女兒暫解燃眉之急,開始崩潰大哭。
情緒宣洩後,大腦才有空間思考與整理。女兒說,因為這學期的課她選了比較多堂,但是這些課都跟她期待的不一樣,她找不到上課的興趣,也覺得自己學不到東西。這種情況下又要早起去上課,讓她每天的身心都非常疲累。但因為心智一直處於很飢餓的狀態,所以她就更想抓住一些甚麼,於是瘋狂用手機上網,想吸收新知、刺激大腦、讓自己開心。在演唱會中,她可以在偶像身上看到自己(或自己想成為的樣子),在那一刻,她才真實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看見」的力量
面對這一連串的混亂,我們要怎麼跟孩子談呢?
其實,在女兒的這個例子上,我發現,我其實不需要談甚麼。光是「看見」她的呼救,選對時機點「接受」她的呼救,容她邊訴說邊整理,她的心神便已經恢復了一半以上!
父母所做出的「停」、「看」,已經幫了孩子很大的忙。「看懂」孩子的困難與掙扎,不再加重他們的實質與心理負擔,他們才有機會將氣力與智慧,放在思考與處理自己的問題上,鍛鍊出未來獨立所需要的健壯肌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