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修
三月中,新店罷團拔羅波的志工在路上宣傳時遭人毆打頭部,許多罷團同時期也遭受程度不一的肢體攻擊,最終召開了聯合記者會。
在罷團聯合記者會上,拔羅波發言人琪琪摘下在街頭舉牌時一直帶著的口罩與帽子,說:「只有我們先勇敢起來,支持我們的民眾才有辦法勇敢。」這畫面鼓舞了許多害怕受攻擊而不敢站出來簽連署書的人。但給予了許多人勇氣的琪琪,卻在軍公教家庭長大,吃飯時看的都是所謂「深藍」電視台。
類似的故事在大罷免運動中時有耳聞。許多人以「覺醒」來形容自己「我是因為反送中覺醒的」、「去年青鳥時覺醒的」、「太陽花讓我覺醒了」……覺醒一詞聽來有點中二,彷若前半生皆在夢境,至此才蛻變為另一種生物。可有時一覺醒來,你確實會發現世界不一樣了。
琪琪在拔羅波成立的初期就加入,原本想像自己只會是個偶爾排排班,做一些行政工作的角色,殊不知從陸戰志工、公關,一路下來竟承擔起發言人的職責。她說自己是在太陽花運動時醒來的,但不是基於什麼明確的政治理念,而是看著電視裡的馬英九張開嘴巴,說:「鹿茸是鹿耳朵裡的毛。」
「我整個人就『蛤,什麼意思?』,這應該是常識才對啊。可是我看著從小覺得是青年才俊的人這樣說,我覺得我的世界……」
琪琪發出悲鳴,從這天起,過去深信不疑的歷史看起來都有點怪怪的,越看越奇怪的下場,是她最終到了青鳥行動的街頭上靜坐,還扛起了新店罷團發言人的責任。
志工們在討論怎麼與不同立場的人溝通時,琪琪有時會分享自己的這段故事:「因為有些人講什麼都不會聽,跟我以前一樣,可是我們真的會覺醒在一個詭異時刻,就有一個點,但那個點不一定是理性的。」
當偶像崩壞,生命乍看無可依歸,其實是人成為自己的開始。
好比在罷團志工被打頭的事情發生時,琪琪說志工們除了憤怒,心裡也覺得不可思議,覺得大家都是民眾為什麼要動手:「後來覺得這些人心裡有一股氣,他們看到我們就氣,也不知自己氣從何來。但可能就像我們過去一樣,被灌輸一個觀念很久,把那當成是中心思想,今天卻有另一群人說這是錯的,當然會生氣。」
可是被灌輸的東西終究不是從自己心裡長出來的,她確實觀察到只要國民黨一喊「綠共」,近期街頭的志工就會一直被罵綠共,一喊戰獨裁,那麼街頭上就會開始罵獨裁,整齊劃一的像是由工廠統一製造,但琪琪卻說:「可是,我覺得他們不是不願意思考,而是生活裡沒有給出思考的空間耶。」
琪琪說自己在研究所學到一個概念:「就你的選擇不是你的選擇,它可能是被市場決定的。」她舉例,當人走進百貨公司,逛過貨架到買下洗面乳的過程,會經過一連串選擇,但這可能是因為廣告、因為推銷、因為種種因素而塑造了你的選擇。當你接觸的越不多元,選擇就越容易被操縱。
在世界各地皆有極端的政治群體興起,諸如川普的選民、德國的另類選擇黨,皆隱隱讓人想起納粹。琪琪認為台灣還沒有出現那樣極端的政治群體,但在大罷免運動中,她看見許多人的概念正在被塑造成「對錯是絕對的」,這卻是件危險的事情,人會變得無法同理他人,也就容易做出荒謬的事情。
但擔憂著人們被帶風向,難道自己就沒有嗎?琪琪想了想說:「我也會質疑自己的選擇啊,我支持大罷免,可是執行過程中會不斷問自己為什麼要罷免羅明才,某些問題我確實答不出來,就會覺得自己不懂,想要了解。我們其實不斷地在反問跟自省。
像我們也有遇到一輩子都是國民黨人的大哥,或者拿黨證的國民黨青年軍來簽連署說『看不下去了,國民黨會被玩垮』。我覺得這些人就跟我們很接近,他在那環境裡,但給自己創造了思考空間。以及當有衝突時,他會去理解。」
或許,生氣歸生氣,當不同價值觀互相衝突時,能不能在其中長出自省能力,是能否獨立思考的關鍵。
然而獨立思考並不會讓人生從此變得一帆風順,不如說活得比覺醒前更累了。現在罷團的事務多到讓人忙不過來,受訪之前,琪琪就先聲明自己會可能會需要不時回個訊息,因為訊息真的太多:「但我還是會專心聽的!」看起來已習慣一心多用的日常。
「而且我們還要幫忙其他人研究耶!」她笑說,因為真的會有那些忙著生活而沒空的人啊:「比如我有朋友是媽媽,每天都要煩惱柴米油鹽醬醋茶,對於大罷免就知道的不多,一開始也覺得我是不是被洗腦。可是聊過後你才發現他不是不願意了解,而是平常沒有餘裕,所以我們才需要去研究大家會在意什麼。讓大家有機會知道。」
說著,她反問「你知道罷團最不喜歡花的成本是什麼嗎?」,又自答「是溝通成本喔,因為我們最缺的就是時間。」但在與時間競賽的一二階連署中,罷團依然花了大量的時間溝通,有時甚至讓決策速度看起來有點慢:「因為我們都是不同背景,來自四面八方且原本都不認識的人啊!所以即使會花時間,我們還是希望把事情溝通到一個程度上再下去做。我想讓所有人盡量都在一個平面上,我知道的,你也要知道,才會有共識一起往前走。」
說來,這場公民運動也是一次龐大的社會溝通——與他人溝通,與過去的自己溝通,即便溝通中可能會有些不適、有些疼痛,但街頭上的許多志工寧願清醒的累著,也不願再睡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