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嵐心
「你們拿多少錢?」
「你們這些人都該死、該下地獄!」
黑黑說,他們之中很多女生,都是好教養的女兒,都是家裡捧在手心的夫人,被丈夫與孩子愛戴的媽媽,卻在站上街頭後,被數不盡的陌生人當著臉指著鼻子辱罵。
在委屈地掉下眼淚後,不禁都會反問自己,為的是什麼?
真實又殘酷 卻也不失溫暖的街頭
現代人在網路上跟陌生人互罵慣了,但,在現實中被陌生人痛罵的經驗,應該是少之又少。然而,黑黑在當罷團志工的這段時間,卻遇過非常多讓人錯愕的衝突。
像是,當一男一女、一老一少站上街頭時,會被痛罵的,永遠都是女性,尤其是看起來年輕、嬌小的女孩子。例如說,有對退休的夫妻並肩同行,卻只有妻子被路人問候全家祖宗。即便這位志工女士很有耐心,堅持想跟對方說理,但依舊罵聲不止。來交班的黑黑見狀請對方保持文化素養,對方卻更激動地謾罵,黑黑最終氣不過,怒斥對方「滾!」
後來,黑黑吃了警察的勸戒,也接到罷團管理人員的關心。她都認錯是自己脾氣衝,但她就是氣不過。
志工們都知道只要上街頭,面臨的就是滿滿的敵意。起初,有不少志工都會在收隊後默默流下淚水,懊悔自己沒有好好回應,或許還會給罷團添麻煩。就連心靈相對強健的黑黑,在出隊前都會焦慮。
焦慮不斷,志工也從不退縮。例如有名志工,對聲音很敏感,會害怕路人的大聲辱罵,每次值班時,卻都會站在角落舉著牌子,播放著相同內容的大聲公,以他能做到的堅韌請大家來連署。
這樣的堅韌,當然也會被善意所關照。有人會跑過來說聲加油,還會送飲料物資。在善意與惡意的交互洗禮之下,黑黑漸漸有了新的感悟,例如從一開始會跟來鬧事的民眾對罵,學習到一笑置之,用幽默感化解。
黑黑也發現了呼喚情感的「小撇步」不像她到基隆時,當地人都太理她,她左右盼望幾分鐘,便開始用台語喊話。切換成台語,與地方的民眾跟攤販就有互動,連結也就做起來了。不會講台語的夥伴,也學起一兩句台語,把聲音傳出去讓更多人聽。
那時,黑黑真的感謝外婆教過她基本台語。
學著用當地居民的語言和他們親近,也學著不將那些不願對話的民眾放在心上,這些是街頭給黑黑上的最真實的課。
大家努力站上街頭,為的就是多收一張連署書,多宣傳讓一個人出門投票,為的,就是想捍衛自己成長的這塊土地上的自由民主,不被當作利益交換的籌碼。
但她始終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有些人能那樣事不關己?
有人頂著狂風暴雨也要上街頭,又怎麼有人會選擇視而不見呢?
是看不見 還是不想看見
「說真的,我更不能理解的是那些頭低低的年輕人。」
數個月下來,黑黑最大的感慨就是這個。那些滿口污言的老人家,多少都還能理解他們是因為立場不同,為了捍衛自己的認同而與志工對峙。但那些快步走離的人呢?每回,黑黑看著那些背影,都會思考,你們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們都知道在網路世代,人越來越少有機會好好地、慢慢地思考一件事。人們可以躲在螢幕後方,彷彿無須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社群媒體極大程度挑逗人的情緒與感官,像是川普口中喊著「讓美國再次偉大」人心,但怎麼讓美國再次偉大?如何是偉大?讓美國偉大究竟會幫助到誰?我們都不知道川普具體怎麼想,卻有一群人迷戀,並簇擁他當上總統。在德國,也有另類選擇黨(AfD)鼓吹著反歐盟、反猶太,卻不說說自己要什麼。他們試圖建立新時代的民粹主義,甚至有人說他們是新納粹,是極右勢力。但卻是這樣看似危機四伏的黨團,在議會選舉中獲得了第二名的得票率。這意味著什麼?人們真的知道自己支持的是什麼嗎?
而當我們的視線重新聚焦台灣時,台灣也有許多煽動人心的媒體,罵著執政黨是共產黨、罵著獨裁,卻從未看見甚或刻意忽視,在真正被他們口中的政黨所統治的國家裡,人民是無法這樣罵的。這是那些年輕人不關心、甚至抗拒政治的原因嗎?
對於這個問題,黑黑也沒有一個答案。
她只知道,身旁擦擦眼淚後依然堅忍上街的志工們,心頭裡都有自己真正在意的東西。
發自內心的對話
黑黑曾在街頭上遇到一位反對者伯伯,伯伯並沒有大聲喝斥他們,而是認真詢問黑黑究竟為什麼要站上街頭。兩人對話了一段時間,最後,伯伯還很抱歉地說自己浪費了他們的時間。黑黑告訴伯伯,她不覺得浪費,這樣的對話是有意義的。也遇過另一個伯伯質問他們:「立委們做得有什麼不對?你們難道不認為自己是中國人嗎?」而黑黑跟另一位志工同時大聲地說:「不!我們是台灣人!」
街頭不同於網路,街頭上的對話也不同於網路嘴砲。
在網路上,任何人都能偽裝成各種模樣,操弄語言的魔法呼弄眾人,我們都可能被蒙蔽。然而,當人選擇站上街頭,真正看到螢幕後面的人,並與之互動,人與人的連結才會建立起來,人們就會更加清楚,自己在乎的是什麼。
街頭,才是真實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