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牧民
「支語入侵的現象學」這一個系列，討論過諸如「視頻」、「牛逼」等中國語用，以及台語及華語之間歷史性的分野後，本系列的最後一篇要討論的是更廣義的「支語入侵」。這個更廣義的「支語入侵」實際上就是中國對台灣所發動的侵略及戰爭行為；是的，我們已經在戰爭當中。這一個階段的戰爭，中國丟過來的就是「支語」炸彈；炸彈當中需要有火藥，支語炸彈當中的火藥則是訊息及意識形態。
每當討論語言的問題，「語言（只）是溝通的工具」這一句話的出現，或遲或早，總是不會缺席。這一句話其實是以偏概全的不假思索，也是一種迷思。筆者曾在其他見於《人本教育札記》專欄中的文章分析過，語言不但不只是溝通的工具，他甚至可以是無法溝通的原因。例如，說不同語言的兩個人，他們各自的語言對彼此來說都可說是在阻礙溝通。話雖如此，「語言（只）是溝通的工具」這句話的確藏著一個或許不容易從字面上看見的真相。
當語言的確作為一個溝通的工具，那就說明了語言的確是一個工具；而人類之使用工具，勢必有一個要使用工具來達成的目的。鋤頭這個工具的目的是翻土，菜刀這個工具的目的是切割，筆這個工具的目的是書寫，火車這個工具的目的是運輸……「語言是溝通的工具」這句話在字面上明確說的就是語言這個工具的目的是溝通。一旦有這樣的認知，不在字面上的問題就來了。有了「溝」（channel，或者說「管道」），而且是「通」的，那麼在這通暢的管道中跑來跑去的東西是什麼呢？畢竟，即便有通暢的管道，但管道中間沒有東西往來，那也沒有所謂「溝通」。我們可以說，在暢通的管道中至少要有訊息流通（並不一定非「往來」不可，單方面的訊息傳遞也算），才叫做有溝通。語言這個溝通工具的功能就是傳遞訊息。訊息是語言這個工具真正帶著跑的東西。
截至目前為止，我們所探討的「支語入侵」主要都在處理語言這一種工具本身；也是截至目前為止，我們說的主要是「支語」這個工具並不好用，至少在台灣這一個國家當中並不合用也並不實用。但支語之「壞」也不只是因為他是憋腳而不合用、不實用的工具，他實際上也「壞」在他所傳導的訊息。我們說「一肚子壞水」、說「包藏禍心」，其中的「壞水」和「禍心」也就是在說那個作為支語內容的支那（Sinae，中國的）訊息之壞。
近期最顯著的包藏禍心，就屬中國籍配偶劉振亞在社交媒體上宣揚「武統」進而被撤銷台灣居留權的事件。
我們可以這樣看，社交媒體是各種訊息匯聚、傳遞的平台，劉振亞使用的工具是華語，而他要傳遞的訊息是「（歡迎，期待）武統」。但劉振亞的訊息另有屬於言外之意的訊息，既然他歡迎且期待「武統」，那麼他有朝一日想必也會協助且響應「武統」。而「武統」是什麼意思呢？最普遍的理解會是「中國以武力『統一』台灣」。這個普遍的理解缺乏延續性。它幾乎只描述了中國對台灣發動武裝攻擊的時刻。實際上，統一還包含了統治。以武力去「統一」的地區，也需要以武力去「統治」；原因很簡單，有主體的人不會束手就範；以武力統治，也就包括了第一時間武裝攻擊成功之後的掃蕩、清鄉、鎮壓。前述的過程在中國國民黨於一九四○年代中期武裝佔領台灣後就完整地發生過。「武統」實際上是中國以武裝力量攻擊台灣並以武裝力量統治台灣。
中國籍配偶劉振亞在台灣宣揚「歡迎且期待中國以武裝力量攻擊台灣並以武裝力量統治台灣」這個訊息，就是一種支語入侵。劉振亞運用華語這個工具把中國式的語彙和訊息放進台灣的言論市場。台灣是一個有言論自由的國度，也就是各種言論進入言論市場的門檻很低。大致上，只要有人行使他的權利去講，那個被講出來的東西就進入言論市場了。劉振亞及其他行為相似的中國籍配偶把「歡迎且期待中國以武裝力量攻擊台灣並以武裝力量統治台灣」放進台灣的言論市場，基本上是這麼一回事。支語和他的訊息可以用很低的成本進入台灣的言論市場，就是一種支語入侵。這一個層次的支語入侵所倚仗的土壤是台灣這個國度的價值。台灣作為一個自由法治的國家，本來也就要去捍衛那個價值。但是劉振亞等人的支語入侵真正的「壞水」和「禍心」，壞在他的後著。
中國人在台灣的言論市場中放進「武統」的言論，台灣（人）不會舒服。世界上的國家，一旦遇到了讓他不舒服的外國人，一貫的反應就是不讓那個使他不舒服的外國人繼續待在他裡面，所謂取消簽證、取消居留權、強制離境。當國家行使這樣的主權，完全不需要去檢討自己是不是違背了諸如「言論自由」等等的價值；言論自由是人權，居留權則不是人權而是特許（甚至可以說是我國對他國人的恩惠）；言論自由要戰戰兢兢地去維護，居留權則可以不給就不給。所以台灣政府對劉振亞等人也這麼做了。而劉振亞等人所執行「支語入侵」的後著也就來了。他們的後著，則是再把「不給居留權就等於（民進黨執政的）台灣枉顧言論自由」放進台灣的言論市場。上述的言論是誤導的，是錯誤的，是混淆特許（居留權）跟人權（言論自由）。但經劉振亞等人這麼一鬧，加上無論是不假思索的以訛傳訛或有意識與中國協力的部分台灣人，在一旁推波助瀾，誤導且錯誤的「支語」就二度入侵台灣的言論市場了。
上述的「支語入侵」以及他們的後著，是明確的戰爭行為。攻擊台灣的言論市場也攻擊台灣言論自由的價值。這種支語入侵的攻擊，其中包藏的禍心（火藥）在台灣的言論市場炸開，一方面擾亂且破壞台灣的言論市場，二方面藉由後著來混淆台灣人對「言論自由」等價值的認知。而本篇所談論的支語入侵，以劉振亞等人在社交媒體上的武統言論為例；若以更宏觀的距離來檢視，勢必也要看到這種支語入侵的介面和管道。中國籍配偶＋社交媒體是一種管道，有沒有其他的管道呢？
萬一中國的影音平台也是一種介面？萬一中國的社交媒體也是一種介面？萬一台灣的教師＋課堂也是一種介面，萬一台灣的國會議員＋國會問政也是一種介面和管道，怎麼辦？其實不是「萬一」，而是「已經」。就在台灣的教育體系中，已經有國小校長在自己抖音帳號宣揚「愛祖國（中國）」；就在中國配偶攻擊台灣言論自由的時候，已經有台灣的所謂「教團」以完全顛倒歷史的姿態抨擊「校園寒蟬效應，以前什麼都可以說，現在什麼都不敢說」來顛覆台灣的言論自由概念；就在緬甸發生規模七以上地震，距離震央一千公里的泰國境內由中國工程公司興建的大樓倒塌之前，立法委員陳玉珍已經在國會殿堂上要求引進中國工程技術及人員；就在中國不斷揚言以武力攻擊台灣之時，立法委員翁曉玲已經要求政府相關單位提供戰時緊急應變資料。這些言論，都是「支語入侵」，其中都有對台灣不但具有敵意且已經展開攻擊的中國意志；更重要的是，「支語」可不需要由中國人來說。
真正的「支語入侵」，是台灣人說「支語」來顛覆台灣；而且，是你身邊的台灣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