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嵐心
在歌德的詩歌中，魔法小學徒偷學了老魔法師的打水魔法，卻因為不懂得怎麼停止魔法，最終使自己的工作坊被水淹沒。希臘神話中，太陽神的兒子為了證明自己而駕駛太陽馬車，最後卻使得大地化為焦土，眾多生命為此逝去。
「人類之所以喜歡召喚自己控制不了的力量，問題不在於個人的心理，而在於人類大規模合作的一種特性······人類能夠建立大型合作網路，以此取得巨大的力量，但這些網路的建構方式就注定了這些力量的運用，常常並不聰明。所以，人類遇上的問題，其實是個網路問題。」
這是哈拉瑞在《連結》一書中，帶我們看到的警世寓言。
這個人是誰呢？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你可能沒聽過，但你或許聽過他寫的《人類大歷史》、《人類大命運》，那被翻譯成超過60種語言的全球暢銷書。不僅如此，他更是以色列知名的歷史學家與哲學家，他的其中一項專長正是探討科技與人類社會的關係。
而這位大作家說，這些寓言將預示這個時代中人類與AI的關係？200年前的寓言真的能「預言」我們現在的社會嗎？
不過，我們今天暫時不談AI，而是借鑒來談談現下的社群網路。因為這就有得我們煩惱了。
失控的力量、失控的惡意
「笑死，這張照片太甜了吧，一看就很『唐』。」
最近讓我很煩惱的，應該就是Threads上對特殊生的各種惡言吧。
老實說，我覺得某些特殊生真的超煩的。只不過，看著網路上愈發殘暴的惡言，我也相當不安。有些特殊生是很討厭沒錯啦，但有需要被這樣罵嗎？
後來發現，那些文章起初都只是隨處可見的抱怨。但演算法卻會將真正有惡意的鬣狗吸引來這，並留下仇恨言論。而追著這些鬣狗，被稱作「政治正確」的獵人們，也會聞風而來獵殺仇恨。最後，只留下一片狼藉的討論區，以及發文者無力地辯白自己沒有惡意。
這是如今網路生態中很難跳脫的迴圈，小小的話題卻引起了巨大的聲量與災難。但是，這種迴圈到底是怎麼形成的呢？哈拉瑞在一次訪談中曾說過的話讓我恍然大悟。
「增加用戶參與度的最簡單方式，最容易抓住人們注意力，並讓他們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就是按下人們大腦中，貪婪、仇恨或恐懼的開關。你給人們看一些充滿仇恨的陰謀論，人們會變得非常憤怒，然後會想看到更多，並告訴所有的朋友，用戶參與度就會上升。」（註）
為什麼我們在網路上，比現實中更殘忍？
當我看到理性分析的好貼文時，或許會按個讚、按個分享，至於會不會留言？好像不會，因為貼文者已經講得足夠好了啊！但如果是一篇讓我看了就生氣的貼文？或是一篇暢快地罵我討厭的人的貼文呢？我一定會文思泉湧妙筆生花洋洋灑灑地寫下更多憤恨不滿，還會轉發給朋友。接著，我的社群平台會被此佔據，因為演算法知道我會花很多時間在上面。
這讓我驚覺，演算法總是篩選出讓我們生氣、興奮或害怕的東西。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吸引我的眼球。因為當人憤怒時，會留言、會轉發、會停下來多看兩眼，而這一切對社群平台來說，就是賺錢的好機會。
惡，成為了賺錢的工具。
每個人都需要情緒宣洩。在過往，這是件私密的事，我們在家人朋友面前可以亂講話，寫在日記上更不會被人看到。但在網路上的抱怨會被演算法推到跟你完全不認識的人面前，而陌生人不在乎你說什麼，只想發表自己的想法。而又因為網路的匿名性，人們在螢幕後面，變得更冷漠、更殘忍，負面言論變得理直氣壯，甚至發展出超越你想像的仇恨，但卻「貌似」跟你的抱怨相同。
在這混亂中，不知情的網友很容易會被極端言論吸引，甚至以為「大家都這麼想」，於是觀點就愈發極端。
最終，有一部分人的認知被混淆，以為仇恨是「主流意見」，將惡言視為理所當然，並稱作「真誠」（詳見札記414期），而其餘都是虛偽。
哈拉瑞的話如同警鈴：「大型網路卻會使用各種虛構故事與幻想，來束縛群眾、創造秩序。舉例來說，我們過去就是這樣走向了納粹主義與史達林主義，兩者都形成了格外強大的網路，並由格外令人迷惑的想法加以支撐維繫。」
比喻作納粹主義與史達林主義乍聽很危言聳聽。但究其本質，不正是一群自認優越的人，對另一群低等人的管制、排擠乃至於虐殺嗎？與歷史的差異只在於，以前是由魅力領袖煽動群眾，而如今是演算法操作聲量。
在發文抱怨時，我們都設想不到會演變到這種地步。
我們真的這麼討厭「不一樣的人」嗎？或者應該問，我們是不是都有和別人不一樣的時候呢？「不合群」，應該成為被集體排斥的理由嗎？
幾個問題追問下來，就會發現那些極端言論都是被虛構的故事。人們沒有那麼討厭不同的人，更多時候是不知道怎麼跟他們相處，所以才會因為不理解對方的行為而厭煩。
演算法操弄仇恨情緒擋在我們面前，使我們無法靜下心思考「如何與特殊生相處」。
這何嘗不就是一種「矽幕」。
冷戰的鐵幕與新時代的「矽幕」
熟稔歷史的哈拉瑞做了一個發人深省的譬喻。
冷戰時期的鐵幕，分隔出幾個彼此敵對的勢力。而二十一世紀用矽晶片與電腦程式所形成的矽幕，也可能區隔不同的敵對勢力，帶出一場新的全球衝突。
當年的鐵幕限制了資訊與文化的流通，使得不同政治立場的人民被迫隔離。然而，現在網路時代這麼發達，要如何像之前那樣封閉呢？這樣的比喻有道理嗎？
或許也可以想，正如在鐵幕之中的人無法認知到自身以外的事物，而在演算法這樣全面操控社群軟體輿論的情況下，或許，我們早就深陷於這樣的矽幕而不自知了。
註：
「AI 如何毁滅人類，目前為止最清晰的解釋」：https://youtu.be/xNVi2ASAHyE?si=W0KYR-ZpQQVQPTAv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