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郁葶（國教署人權教育資源中心《自由的回聲》社群成員、專寫捷克議題的文字工作者）
搖滾樂在捷克歷史上發揮了深遠而獨特的作用，其影響力在動盪的時代特別顯著。從1968年的「布拉格之春」到1989年的「天鵝絨革命」，搖滾樂成為了抵抗壓迫、追求自由的象徵，並最終促成捷克社會的變革。
捷克斯洛伐克在1948年到1989年間，處於共產黨統治之下，共產政權對文化和藝術進行控制與審查。音樂家的創作必須符合共產黨的標準，任何被認為「反政府」的音樂都會遭到禁止。
在嚴苛的政治環境中，地下音樂興起，包括搖滾、爵士、民謠和實驗音樂等，成為年輕一代表達不滿、追求自由的重要途徑。當時，「宇宙塑膠人」（The Plastic People of the Universe）是捷克斯洛伐克地下音樂運動的代表。
在談「宇宙塑膠人」，不能不先從搖滾樂團「地下絲絨」說起。1968年，後來是捷克首任總統的哈維爾到紐約旅遊。一位朋友偶然介紹他認識了「地下絲絨」樂團。這支樂隊以其叛逆精神和對人性的關注，深深打動哈維爾。臨回布拉格前，他買下專輯《白光/白熱》（White Light/White Heat）。這張專輯在布拉格的年輕人中廣泛傳播，成為他們的精神依託。
同年（1968年），蘇聯坦克入侵布拉格，迅速結束捷克斯洛伐克在「布拉格之春」期間的政治改革。當時，捷克斯洛伐克領導人亞歷山大．杜布切克（Alexander Dubček）推動一系列自由化政策，包括放寬媒體言論自由、減少國家監控，試圖建立「具有人道主義的社會主義」。蘇聯入侵後，這些改革被完全逆轉，國內再次進入嚴厲的共產黨控制和審查制度。
原本在布拉格寫詩、玩音樂的熱血年輕人，在共產政權極權壓制下被迫轉入地下。地下音樂家在秘密地點演奏未經官方批准的音樂，例如私人住宅、農村或秘密俱樂部，觀眾主要是信任的朋友或支持者。此外，由於缺乏正式的發行管道，地下音樂家常常要自製錄音和發行。磁帶、錄音帶和非法印刷的歌曲集，成地下音樂流傳的重要方式。
在這樣的氛圍下，受「地下絲絨」影響的「宇宙塑膠人」（The Plastic People of The Universe）樂團成立，並成為布拉格最受歡迎的搖滾樂團。
宇宙塑膠人是當時新興成立的樂團，樂團創作的音樂和歌詞帶有強烈的反體制意味，他們成為政府鎮壓的目標。官方取消他們的演出許可，禁止他們在公開場合表演。不過，宇宙塑膠人仍然在婚禮和秘密場合中持續地演出，吸引更多反體制知識青年。
「宇宙塑膠人」以自由即興的迷幻音樂呼喚自由意志，對青年帶來巨大震撼與影響。在共產政權的高壓統治下，他們成為年輕人心中反抗權威的象徵。
隨著樂隊的知名度提升，政府越來越關注這些不受控制的文化活動。1976年，當局以「擾亂社會安定」為罪名逮捕了「宇宙塑膠人」成員，並進一步指控他們吸毒、酗酒等，這些指控主要是為了抹黑他們的形象，使逮捕顯得正當合理。
哈維爾在日後寫道，「攻擊捷克地下音樂，是在攻擊一個最基本、最重要的東西，一個實際上把每一個人連在一起的東西：這是對生活在真實中這個觀念的攻擊，是對生活真正目的的攻擊。」
對哈維爾來說，「宇宙塑膠人」的音樂有種震撼人心的魔力，使他與其他知識分子積極投入反抗行動，積極挺身相救。為了擴大聲援，1977年哈維爾參與起草「七七憲章」，呼籲政府尊重人權。
「七七憲章」是出自於要求捷克斯洛伐克政府遵守〈一九七五年赫爾辛「基協議最終議定書〉（Final Act of the 1975 Helsinki Agreement）。遵守〈赫爾辛基協議〉，意味著同意自由言論、免於恐懼的自由、宗教自由，以及其他當時為共產黨所禁止的權利。
哈維爾的人生悲劇從此開始，他數度進出牢房。1977年被判處十四個月有期徒刑，1979年則以「顛覆共和國」罪名判四年半。在獄中，哈維爾的健康急遽惡化，特別是他的肺部出現嚴重問題，當局為了避免國際壓力，決定提前釋放他。出獄後，哈維爾繼續擔任《七七憲章》發言人，發表劇作和批判文章。
哈維爾反抗獨裁的思想與行動使他不斷被捕，但他的民主運動風潮席捲東歐。1989年6月，波蘭團結工會在民主選舉中獲勝，11月柏林圍牆倒塌，東西德統一。12月，捷克首次民主選舉，哈維爾當選總統，結束共產黨統治。
「宇宙塑膠人」感召著音樂圈內和圈外的人們，而最終鼓舞著捷克人民，在一九八九年著名的「天鵝絨革命」（Velvet Revolution）中，以不流血的方式推翻了共產黨的統治。這場運動，不僅讓哈維爾從詩人、劇作家、異議人士躍身成為國家領導人，也使宇宙塑膠人不必再遁入地下演出，重見天日。
1993年，哈維爾以總統身份訪美，當時的美國總統柯林頓問他想邀請誰共進晚餐，哈維爾毫不猶豫地說：「路里德（Lou Reed）」。路里德是「地下絲絨」成員，由此可見，哈維爾對音樂與地下絲絨的深厚情感。後來，哈維爾還邀請路里德到布拉格與「宇宙塑膠人」樂團共同演唱。
連儂牆作為和平與自由象徵
除了「宇宙塑膠人」，披頭四的音樂也影響當時的捷克斯洛伐克人。儘管當時的政治環境壓抑，披頭四音樂中的和平、愛、自由，打動許多尋求慰藉的捷克斯洛伐克人。
1980年約翰．藍儂被暗殺後，一位不知名的藝術家在牆上畫這位歌手兼詞曲作者的形象和一些歌詞，這是牆上首次與藍儂相關的裝飾。自此，年輕的捷克人在牆上書寫他們的不滿，約翰藍儂也作為自由、西方文化和政治鬥爭的象徵。
1988年，這面牆成為胡薩克的馬克思列寧主義政權的眼中釘。數百名學生與保安警察在附近的查理大橋上發生衝突。捷克斯洛伐克當局形容這些參與者是「酒鬼」、「精神錯亂者」、「反社會者」和「西方自由市場／資本主義代理人」。
即使這些牆面被捷克斯洛伐克當局重新粉刷，第二天又被詩歌與鮮花覆蓋。如今，這面牆象徵著愛與和平等全球理念，這面牆也不斷有新的塗鴉出現，最初的藍儂肖像已在新塗鴉下被覆蓋。
連儂牆也影響世界各地。在2014年的香港民主抗議期間，一面類似的連儂牆出現在香港中環政府總部外的樓梯旁。受布拉格原版連儂牆的啟發，成千上萬的人在牆上貼上彩色便利貼，表達對香港民主的願望，這面牆成為雨傘運動的重要藝術之一。
在2019到2020年的香港抗議「反送中」期間，連儂牆再次出現，並「遍地開花」於香港各地。香港警方也決定拆除全市的連儂牆，以移除反政府言論。
連儂牆也陸續出現在世界各國，包含加拿大、韓國、日本、德國、英國，以及台灣。
從「宇宙塑膠人」到「藍儂牆」，音樂喚醒人們對自由的渴望，成為反對專制、呼喚變革的核心動力，以及自由和抗爭的象徵。
參考資料
．陳玉慧 ，〈一切都始於地下絲絨——哈維爾〉，《時代的摺痕：特派員的祕密檔案》頁160-169，天下文化 ，2014
．哈維爾著，耿一偉、林學紀譯，《哈維爾戲劇選》，書林出版有限公司，2004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