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身在黑暗中的平凡人

隱身在黑暗中的平凡人
圖片提供/東立出版社 中文版權標:©JOJO的奇妙冒險/荒木飛呂彥/日本集英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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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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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潔皓

◎陳潔皓

「我想要過著幸福、平凡的人生。」

這是吉良吉影的人生哲學,他不喜歡被關注。

吉良吉影是個連續殺人犯,興趣是收集女人的手。他把女人的手當作伴侶,在公開的場合下,放在自己西裝上衣的內袋裡,一邊在美食廣場挑選三明治,一邊對著「她」竊竊私語:「我心裡只有妳。」

在陽光普照,四下無人的開闊公園裡,他將三明治放在「她」手上,「親密地」享受這個平靜的午餐。

但當時間到,手開始發出腐爛的臭味時,他會若無其事拿出除臭芳香劑,把「她」噴一噴,心裡就在想:「該是拋棄『她』,去邂逅另一段新的戀情了嗎?」「該是『分手』的時候了嗎?嘻嘻嘻……」

他「邂逅」新戀情的方法,就是在街上隨機挑選手部漂亮的女性,殺死她之後,再將屍體以替身超能力滅跡,只留下他心愛的手。既是「分手」,又是新歡。這就是他「幸福、平凡的人生」。

吉良吉影是漫畫《JOJO的奇妙冒險第四部不滅鑽石》的大魔王。該系列作品自1987年開始連載,至2016年單行本累計發行量已超過一億冊。

作者荒木飛呂彥在其創作中,讓人留下最深刻印象是:即使是惡人,也極盡全力貫徹自身生命的選擇。

因為這樣的特質,讓他的作品有如驚悚小說般,吸引人一頁頁看下去。這是創作者構思的魅力,創作者深知如何描寫人性的慾望與黑暗面,去對比、突顯人克服自身弱點的恐懼及勇氣的光輝。而吉良吉影就是漫畫當中集慾望與黑暗面於一身的角色。

JOJO第四部的基本設定是在一個日本小鎮,作者想描寫一群異能者在平靜日常生活中的情景。少年王道漫畫不免是正義與邪惡的對決,在平凡日常生活中隱藏的邪惡,就誕生出如吉良吉影般隱藏在平凡常人生活中的連續殺人魔。

隱藏在周遭日常生活中的犯罪者,究竟長什麼模樣?矮嗎?醜嗎?相貌兇惡嗎?作者特地為吉良吉影設定是個高、帥,且極具智能與魅力的角色。女性會因為其外表、條件想與其認識,男性則會感到嫉妒。但這些都不是吉良吉影感到有興趣的事。

更重要的是,作者花時間研究犯罪者的內在心理,創作出吉良吉影扭曲卻極具有說服力的人生觀:「我想要平凡、幸福的人生。」

吉良吉影極為低調,且隱藏、控制自己的能力,偽裝、營造自己在追求平凡與幸福生活,實際上他在追求的是他內在黑暗不可告人的慾望:殺害女性,並收集她們的手。不可見光的慾望外表,就是一個西裝筆挺,斯文有禮的上班族。

智慧犯罪當中,有一明確的特質,就是利用自身的智能與身份條件去犯罪。而這種行為本身具有非常清晰的意識:這是犯罪,而且是我選擇去做的事情。

震驚台灣的「創意私房」事件,涉及偷拍、誘騙、妨害性自主及拍攝未成年私密影像等惡行。依據媒體報導,檢警調查購買名單內,包括有醫師、老師、工程師,甚至還有軍警。這些購買者等同於資助犯罪集團。「專案小組表示,根據過往經驗,這些買家之後極可能開始偷拍,甚至變成賣家販售不法性影像,必須嚴肅看待。」

其中一名警員,利用自身職務之便,騙取三名未成年少女拍攝更多性影像,再放上創意私房販售。

這些人在購買及販賣犯罪影像之時,到底在想什麼?是不是像吉良吉影在作品中的比喻一樣:明知殺人收集手的行為是犯罪,如同明知收集性影像是扼殺人的靈魂。他們是否如吉良吉影般具有清晰的意識:這是犯罪,而且這是我的選擇?我們不應代為回答他人的意志,但至少我們知道什麼是吉良吉影的選擇。

吉良吉影完全沒有任何良心之上的掙扎,或是環境、資源上的匱乏,有的只有犯罪的慾望。所以吉良吉影的犯罪乾淨利落,十五年來從未留下任何證據讓人鑽研。

雖然沒留下任何證據,但留下了受害者的靈魂意志。十六歲的杉本美玲是吉良吉影的第一位受害者。在被殺害後,留下了靈魂,苦守十五年,向世人述說自己受害經過。
「若你們這些活著的人不設法奪回杜王町的榮耀與和平,那究竟是誰該負起這個責任啊!」

十九歲的天才漫畫家岸邊露伴,聽著靈魂的控訴,本是斥之以鼻,但在好奇心驅使之下,去尋找靈魂山本美玲的身世。意外發現自己小時候就住在受害者家旁邊,而且杉本美玲被殺害的當天,自己就在現場。

四歲的岸邊露伴,哭著向發現他的大人說:「是姊姊讓我從窗戶逃走。」這是他幼年被封鎖的創傷記憶。震驚的岸邊露伴,認知到原地苦守十五年的靈魂,就是當年犧牲自己生命,帶他遠離連續殺人犯魔手的守護者。以人性的慾望及黑暗去對比人性的勇氣與光輝,這是作者創作的核心精神。

那麼吉良吉影最後被捉到了嗎?

吉良吉影在殺害幾名主要角色後,被逼到最後的求生殊死鬥之中。他發出內心深處的不平:「我不需要瘋狂的『喜悅』,相對的我也不需要深沉的『絕望』。我的目標只是想要過著如『植物之心』一般的人生,只是想要追求『平穩的生活』而已。可是你們卻……!」

即使到死前,他依然認為是其他人奪走他「幸福、平凡的人生」。

新北市蘇姓補習班負責人,因涉及性犯罪網站「創意私房」遭檢警約談,2024年7月19日上午11時被發現墜樓身亡。同月8日1名林姓男子也疑為躲避查緝從19樓墜樓身亡。

蘇姓負責人在死亡之後,被發現竟是PTT板務站長。雖然站長的行為並不代表所有使用者,但PTT受爭議的還有「KODOMO板」,曾有偷拍幼童上傳以供意淫的紀錄。

一個平凡補習班的負責人是什麼樣子?他可能熱心在教學,收費不高。鄰里之間都覺得他是個關心孩子的人,讓他帶小孩出門去玩也不用擔心。他可能在每個孩子生日的時候,都會買蛋糕和所有孩子們一起慶生。

他可能很注重一些小細節,讓大家覺得他是個很細心的人。例如門口會放三角錐,不讓其他人任意停車,因為他說這是逃生通道要保持通暢。例如他會自行裝修補習班的廁所和浴室,因為他說如果在最容易髒亂的地方整理乾淨,整個空間都會清爽。但是他堅持要自行裝修,因為要節省成本。

因為這些小事的堅持,讓身邊的人都覺得,他是個平凡但值得信任及依賴的鄰家大哥。

直到檢警開始調查「創意私房」,循線追查到他在補習班裝設偷拍攝影機,並賣給「創意私房」。他在遭到約談後兩天,便被發現死在補習班附近巷子內。

看著過去家長對這個平凡補習班負責人感謝,說著孩子成績如何進步,如何因為成績進步而有成就感的話語,這些都是再真實不過的互動。但也因為這是建立在真實而信賴的關係之下,隱藏而秘密的犯罪行為,對受害者的傷害更為深刻而複雜,因為它摧毀了我們一般人對整個社會的信任感。

「創意私房」這個犯罪組織,有多深入我們日常生活,我們無從得知。但我們已知的,是兩名被懷疑參與犯罪集團的人自殺。甚至有許多人表示,在轉貼相關新聞的時候,遭到刪除、停權。

JoJo此部作品結尾寫著:受害者的家人大概會一直等著他們回家吧……

我們居住的小鎮受到嚴重的傷害,或準確來說:「小鎮所衍生出來的這個名為吉良吉影的怪物,帶給了小鎮傷害。」

而名為「創意私房」的怪物,重傷了我們台灣社會。許多受害者及家屬,仍在恐懼中生活。吉良吉影真的抓到了嗎?還是有更多的吉良吉影蟄伏在暗處,等待我們注意力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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