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佳羚
我在演講時,總會遇到家長問:「什麼時候可以跟孩子談『性』?」我總是回答:「越早越好!因為當孩子越大,就越會覺得跟家長談性是件尷尬的事。還好我在阿文很小的時候,就把該跟她說的都講了!」
可以談性的契機:我從哪裡來
我很喜歡繪本,可能因為小時候家裡沒有什麼書的緣故,長大後,只要能去旅行,我都會買繪本。生了阿文後,只要是我認得的語言,我都把故事用台語念給阿文聽;遇到不會講的詞,像是「獵人」、「城堡」,就打電話回去問媽媽,如此用母語養小孩。只希望阿文可以跟阿祖,也就是我的阿嬤講台語。
家裡的書櫃是在社區撿來的,矮矮的兩層,高度剛好讓阿文坐著、站著就看得到也拿得到繪本。還記得阿文兩三歲時,最喜歡的其中一本繪本是《媽媽生了一個蛋》。故事裡兩個小孩問爸媽「我從哪裡來」,沒想到爸媽就開始五四三,兩個小孩大笑說,聽你們在黑白講,讓我們畫圖告訴你們吧!繪本裡有一個跨頁,作者巴貝.柯爾就用逗趣的圖畫表現出「做愛的不同方式」呢!
阿文對這個故事百聽不厭,但阿文在四五歲時,還是來問了「我從哪裡來」這個問題。這時我都會把腳打開,比著陰道的位置,說,妳是從這裡生出來的。
我常常不知道阿文的小腦袋瓜在想什麼。她大概五六歲時,有一次很興奮地跑來跟我說:「媽媽!媽媽!我知道了。我有三個洞,一個是尿尿的、一個是大便的、一個是生小孩的,對不對?」我說:「對啊,妳好厲害哦!」她就開心地跑走了。
要用「正確」的詞彙嗎?
厲害的讀者可能已經發現,我跟阿文在談「性」的時候,並不會用「正確的學名」,所以阿文沒有跟我說她知道的三個洞分別是「尿道」、「肛門」及「陰道」。有許多專家會強調要用正確的詞彙來跟孩子談性,在這個專家們都不斷給爸媽意見的年代,身為父母者要如何篩選資訊或決定要聽哪個派別的意見呢?
我自己的經驗是先問「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建議?」我猜想,也許專家們發現,因為社會上對「性」常以隱諱的方式在談性—例如提到月經,就說「那個來了」、在張亦絢的《性意思史》這部小說中,還有些家庭是連小孩說「我下面在癢」都會被臭罵一頓。也有些專家認為,沒有用「正式的名詞」反而會引起學生訕笑、無法正經地討論性的議題。我回想為什麼我沒有用正式名詞,一方面是因為我不知道要如何用台語講「陰莖」、「陰道」,而這些詞用台語講起來,反而會讓孩子聽到覺得好笑,或聯想到罵人的字眼。
另方面,則因為我認為語言只是在溝通,有沒有講出正確詞彙不是重點,最主要的是大人在講這些詞彙時的態度。例如,當我不是因為講不出「陰道」這個詞才用代稱時,我不認為我用較長的句子「這個洞就是小孩出來的地方」來描述陰道有什麼不妥。這就像當我不知道「蛋黃」的英文詞彙時,我說“the yellow part of an egg”(「一顆蛋黃色的部分」),也可以順利溝通一樣。再則,有時我是配合小孩在用的詞彙。像阿文小時候有一陣子會稱呼自己的陰蒂為「雞雞」,我也會順著她的用法說,而不會糾正她非得用正確的詞。
之前我曾在國外買過一本《The Playbook for Kids about Sex》,第一頁就問孩子「當你跟大人提到『性』時,大人的反應是什麼?」因為是給小小孩看跟畫的書,答案也都是圖示,例如皺眉頭的臉、生氣的臉、尷尬而笑的臉……這提醒了我們,如果我們沒有先檢視自己對性的態度,即便我們用了正確的字眼,也有可能在舉手投足、眉目表情之間露出馬腳—也就是說,與其執著於到底用什麼詞彙與小孩談性,大人不妨問自己:我小時候跟大人提到性時,大人的反應是什麼?我希望大人可以怎麼回應我?現在的自己,有辦法自在談性嗎?如果不行,也可以支持願意跟孩子談性的大人,易子而教也是好方法,不見得要親力親為。
跟小小孩談性,會不會太早?
我跟阿文談到性,是在日常生活中說故事、或是她跟我分享她的大發現、提出問題時,我正面回應的時刻。因為家長與小孩互動是如此日常,它就出現了,無法照著大人想的:「幾歲應該學什麼」地規劃。
而那麼早就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放跟性有關的繪本,會不會不好?以我對阿文的觀察而言,我發現,能吸引孩子的書就是好書,而吸引孩子的,有時也不見得是家長以為的「想要談的主題」,孩子可能覺得好笑、有趣,這也是為什麼阿文雖然已經聽了許多次「我從哪裡來」的故事,還會問「我從哪裡來」一樣。
當我在阿文那麼小的時候跟她談到性,其實她也在用她的方式在思考與回應我,例如她對於自己身體的理解,正展現了小孩令人驚豔的思考。當她可以如此開心地與我分享這個「大發現」(彷彿牛頓理解了蘋果為什麼掉到地上一樣),正反映出我對身體或性的自在態度,也讓她可以如此看待自己的身體,這不是令人開心嗎?這時,還需要擔心「太早談性」的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