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佳羚
上期提到對孩子談身體自主權，首先要顛覆的是過去只教小孩自我保護、強調「放開你的鹹豬手」之類的口號式教育，希望大人能理解說「不」真的不容易，並從具體實例與孩子談發生時的情境、困難與不同的應對策略。這期專欄，我將談另一個在過去身體自主權缺乏的面向—也就是「說『要』的能力」。
當孩子自慰時…
有次在阿文房間，她突然跟我說：「媽媽妳出去一下」。在出房門前，我瞥見阿文似乎在摸她的外陰部附近，但我假裝沒看到。
後來，我笑著跟阿文說：「妳剛才在跟自己的身體玩遊戲對不對？就是摸了會有一種癢癢的、很爽的感覺？」阿文露出一種「妳懂」的微笑。我稱讚她：「我覺得妳最棒的就是，妳先叫我出去耶！因為跟自己的身體玩，本來就是自己的事，我們不用玩給別人看。妳真的好厲害哦！」
小孩的性問題反應了大人的性態度
我去幼兒園演講時，最常聽到幼兒園老師或家長的提問之一就是「如果小孩自慰時怎麼辦？」在阿文這個例子裡，我們可以看到媽媽的第一個反應是「假裝沒看到」。這樣的反應不會打擾孩子、不大驚小怪，可以看到媽媽試圖給阿文一個探索自我身體的空間。而媽媽用「跟自己的身體玩遊戲」的說法，讓四歲的阿文可以理解「自慰」的感覺，並且透過稱讚，再次強化「在隱私空間自慰」的重要性，這就是用孩子可以懂的語言，來跟孩子談「性」。
也許你會問：「不用跟孩子說要洗手嗎？」我會覺得，雖然「手要乾淨以免感染」也是重要的訊息，但不一定要在當下說。因為通常一回家，大人小孩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去洗手，所以除非孩子後來玩了黏土或硬幣之類的東西，不然手應該不會太髒。如果在當下就立刻強調「要洗手」或質問「妳有先洗手嗎」，似乎又有點把「跟身體玩遊戲」看得太過慎重，彷彿要先沐浴淨身一般，是不是反而讓孩子覺得「跟身體的遊戲」太有別於其它的遊戲呢？
我之所以這麼認為，主要是因為不想讓孩子覺得「性」太過特別，藉以翻轉現在社會將「性」太特殊化與「嚴重化」的問題。像之前《俗女養成記》有個片段是全家在看租來的影片時，尷尬地發現是A片，小嘉玲一直很想知道影片在演什麼。當時大人對這個問題都不知所措，最後阿嬤拿了一個釋迦對小嘉玲說：「妳如果『那樣』，就會像這個釋迦一樣」，說完就把釋迦捏爛，讓小嘉玲一臉錯愕。這個片段就反映出有些人認為，只要女孩一有「性」，就「不純潔」或「不完整」了，就像捏爛的釋迦一樣「沒有價值」了，這就是我所謂的「把『性』太過嚴重化」的問題。
國外有出版給小孩的「性」的遊戲書—《The Playbook for Kids about Sex》。這本書的一開始就問孩子：「如果你跟大人講起跟性有關的事，大人的反應是？」問題下方就有不同的表情，包括生氣、皺眉、驚訝、笑、或是藉故離開現場…。我覺得這個問題主要想傳達給大人知道，我們對於孩子關於「性」問題的反應，都在傳達訊息給孩子—也就是大人的性態度，而讓孩子發現「原來這是一個會踩到大人地雷的問題」、「原來這是一個讓大人覺得尷尬的問題」、「大人又開始五四三了」…。也因此，我才會覺得阿文媽媽的反應十分「剛好」。
如果大人還是真的覺得想跟小孩強調「乾淨」的重要性，可以在幫孩子洗澡的時候說明，而不是在孩子自慰的當下。例如，我會跟孩子說，因為她現在年紀還小，需要大人幫忙洗尿尿和大便的地方，手很髒的時候不要直接去抓癢，以免細菌留在那裡會感染。同時，我也會跟孩子說，「我在幫妳洗屁股的時候，妳應該可以分辨媽媽是在幫妳洗，或是故意用奇怪的方式碰妳對不對？」藉此跟她說明有可能有些大人會假「照顧」之名，行騷擾之實；但其實身體都知道。
開展身體與知其所能
為什麼明明在談「身體自主權」，我這篇卻主要在談「自慰」呢？當小孩自慰時，我常提醒大人：「人終其一生都是『性』的主體」，也就是說，我們都有性的感覺，這是很正常的，當小孩會自慰，正是他啟動了身體的「開關」，能發現怎樣跟身體玩會有好的感覺、得到性的愉悅與滿足，不是很棒的能力嗎？當孩子有機會探索自己，才能了解身體的感覺。當他有說「要」的能力時，才更有能力說「不」。
我們在生活中，也可以開創一些「好」的身體感覺的機會：例如親親抱抱，都是親密感的來源，但前提必須是雙方願意。在瑞典的幼兒園，老師會讓小孩互相按摩手腳，讓小孩練習說：「可以幫你按摩嗎？要按哪裡？會不會太輕或太重？」如此詢問彼此，確定對方的意願；也會用不同觸感的東西來按摩，開放身體對不同觸感的感覺。這時小孩會知道自己身體哪裡比較敏感、哪裡怕癢或怕痛，也會知道每個人的身體感覺與界線都不同，也不會每天都一樣。
同時，我們也可以讓小孩有機會開展身體或練習控制自己的身體。例如我在瑞典參訪幼兒園時，發現小孩都爬到樹上去了。我問老師：「不擔心會危險嗎？」老師說：「孩子知道自己的能耐與界線」。又有一次，我問保母為何可以放任小孩在路邊跳石頭，保母也說：「孩子知道自己的能力，他敢在妳面前跳，表示他有十足的自信，不然他不會在這個時候『現』給妳看」。但有時我發現，當小孩不知道自己的能耐而亂衝時，往往是因為大人保護過多，他從來沒有嘗試的機會、測試錯誤的時候，當然無法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裡，也容易在大人的「限制」之外，趁機做大人不允許的事或是爆衝。
我在瑞典養小孩學到的是，在小孩年紀小時，會做好該有的安全措施，例如電爐會有隔板，讓孩子搆不到就不會被燙到。然而，當孩子才三歲時，我就用金門檳榔刀請孩子幫我切菜。我會提醒她，這是金門的好刀，很銳利很好切，但要小心。孩子在嘗試過後跟我分享，秋葵比較好切，豆腐很難切，這是她的親身體驗，也會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身體與力道。
不要小看這些體驗帶來的身體探索與開展，曾有學生跟我分享，當她在中途學校工作時，讓中途學校的女孩們登上百岳，讓她們覺得能掌控自己的身體，遠比許多課堂中的課程更容易讓她們增加自尊自信呢！當孩子更有自尊自信，就能相信自己的感覺，也才更能為自己身體設下界線！
附錄：給小孩的「性」的遊戲書
《The Playbook for Kids about Sex》包括用圖片讓孩子知道男生的陰莖、女生的乳房都有不同的樣子；伴侶也可以有同性、異性、老人、不同種族的伴侶。也問孩子「想到性的感覺，你覺得…」，問題下方的圖片則包括「舒服的」「開心的」「癢癢的」或「不知道」；以及「怎樣做會有性的感覺」，問題下方圖片包括騎木馬、爬桿子、坐著把腳夾緊、夾布偶、用蓮蓬頭沖、或是「我從不做這些」。這些問題都在告訴孩子，每個人都不一樣，每一種答案都是「正常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