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廖佩汝
我是一個15歲的青少女,沒有很喜歡讀書,在思考升學之路時偶然間對籃球起了興趣,但未曾有過任何籃球隊的訓練經驗。媽媽知道我想清楚方向了很高興,努力幫我找到了一所在台南的高職願意收我……
111年 7月
之前和媽媽說我對打籃球很有興趣,但我沒有接受過正規的籃球隊訓練,要從頭教起的話球隊普遍不收。好不容易,媽媽找到這間高職願意收我,我就一個人從台北來台南讀書,並加入了籃球隊。本來有點擔心跟不上,但球隊劉教練說,只要我願意用心學習,她就可以慢慢教導我,耐心學,有天也能進步到跟學姊她們一樣的,我聽了安心不少。
現在才來沒幾天,我對球隊的團體生活還不太適應,程度也明顯跟不上其他人,常常達不到教練的要求,剛剛還被她吼,好可怕。希望我繼續努力練習,之後可以漸漸跟上。
111年 9月
教練又當著球員們的面罵我了,說我是白癡、廢人。我知道我程度不好,動作常常不到位,但她加給我的訓練真的合理嗎?她會要我跑步「跑到她滿意為止」,還罰我跳階梯、太空蹲,甚至要鴨子步走球場20圈,平常球隊訓練大家跳繩500下,我卻要跳1500下……
有一次,我又因姿勢不準確被罰跑步,手才剛舉起來要跑,教練就把我叫回去,大罵我姿勢錯誤、聽不懂人話,接著拿學校的掃把竹棍大力甩我四下,好痛,瘀青了整隻手臂,那是她第一次打我。
後來教練更常對我動粗,拿棍子打我的屁股、手、頭,甩我巴掌、用腳踹我,還會拿鞋子打我的臉。為了留在球隊,我不敢反抗,已經從台北下來台南讀書了,我還能去哪?隊員們靜靜看著我被打,好希望他們能做點什麼,但我知道大家也都很害怕。
111年 10~12月
昨天是我連續罰跪的第三個晚上,剛才訓練時真的要昏倒了。教練常常指控我說謊,或只要不知為何惹她生氣,她就會拿襪子塞進我嘴裡,還有一次把眼睛都矇起來、耳朵塞衛生紙,我連飯都沒吃,也不可能睡著,就這樣到早上,繼續練球。
就連跳繩訓練時,教練都拿髒水管塞進我嘴裡逼我喝生水,再把我全身潑溼。她真的什麼都做得出來。我有說過她拿碼表甩我的頭嗎?我血流滿地,她不讓我去看醫生,只幫我上了一點中藥粉,給我吃了她自己的止痛藥,然後趕快叫兩個學姊幫忙擦地,不要她房間有血味。
沒辦法就醫治療,我的頭痛了好幾天,教練還為此特地跟我媽媽聯絡,說我在浴室滑倒了、有帶我去醫院縫針……這當然都是假的,但她甚至還跟全體隊員對口供,我的手機也被她沒收了,根本沒辦法求救。
111年 12 ~112年 5月
教練會命令學姊打我。「妳們不打就我來打」她們不得不打,因為我走出來一定要有傷痕,否則被教練發現放水,只會更慘。每次教練要打人,就會找最膽小的隊員旁觀做偽證,要她看我被打,再跟外人作證教練沒打人。有夠奇葩,但我不怪隊員,要是我大概也沒勇氣拒絕,畢竟乖乖當共犯就不會被打了。
有一次被甩巴掌,我整個耳鳴聽不見,教練忽然問我有需要看醫生嗎?我正想說要,她卻說「如果等一下看回來沒怎樣,妳就死定了。」還要叫學姊陪我去醫院,錄影回來給她看。我聽了就沒繼續回答了。
我好想自殺。但去哪都要被監視,教練會派學姊跟著我去上廁所,想了很多次,但好像連跳下去的機會都沒有。我連跟家人講電話都要開擴音,教練會站在旁邊聽我有沒有說她壞話。只要我一說要離隊就會被威脅,她說她認識黑道,要把我舌頭割下來,把我媽媽消失,還沒收了我的手機、所有證件和存摺,禁止我回家,找隊員監管我。我和隊員的命運互相牽制,如果真的放我走,他們也不會好過的,我很清楚。不回家就不回家吧。
112年 5月 ~7月
端午聯賽打完後,我終於回家一趟,跟媽媽說我不太想打球了,可以轉學嗎?我太害怕,沒有說出教練打我的事,沒想到讓媽媽誤會了,她以為我是挺不過訓練,想要放棄,跟我說球隊就是要嚴謹操練、跟軍隊一樣,才能出好球員。我聽了也覺得很對不起媽媽,她辛苦幫我找到願意收我的地方,反正忍到畢業也沒幾年,還是我應該留下?
後來手腳真的太痛了,拜託媽媽帶我去醫院,檢查出膝蓋十字韌帶受損、踝部挫傷合併韌帶拉傷、手指挫傷等等,媽媽才驚覺事情的嚴重性,想幫我退出球隊、轉學回台北。教練得知後,又威脅要「打到我不敢退隊為止」堅持我要比完聯賽。她根本不在乎我能不能負荷訓練,只在乎球員能不能上場、幫她打比賽拿獎金。我媽氣炸了,直接殺去學校理論。
112年 9月 ~113年 1月
事情爆發後,8月底,教練被學校記了一支大過,但仍持續從事教練工作;我的腳傷開刀和看精神科的事,學校一句關心和道歉都沒有。有隊員說,在我離開後,教練又找了其他人當作標靶,跟以前打我一樣,天天打。
我一開始回家,有嚴重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媽媽想幫我提告,我同意,但我經常無法完整描述發生了什麼事,講一講就哭,飯也吃不下,讓她很擔心。
但現在的我已經能陳述了,是媽媽幾個月來無微不至的看顧,我才有辦法一點一點地把這些說出來。後來有人問我,為什麼即使程序這麼麻煩、回想受暴經驗這麼痛苦,我還是願意提告?
因為我不希望再有人受害了。在球隊被訓練,不代表我的身體是教練的,我不是打比賽的機器。我首先是一個人,然後才是一個球員,不打籃球,我還是能找到其他方法升學,我後來發現就是這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