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修
1月19號的上午,許多張年輕的臉孔來到立法院中興大樓,每位看來都身形敏捷靈活。待習慣球場的他們,或許從沒想到自己有天必須來到這裡開記者會。
他們是一群合球選手,卻在球隊內見到各種霸凌、暴力以及性平事件,甚至成為受害者。多年過去後,終於有勇氣站出來。只是他們神色間流露出的緊張,除卻不習慣記者會的場合之外,還有其他緣由。
原來,因為記者會也邀請體育署到現場說明,所以前一天體育署也有收到採訪通知,以及案情說明。但此事涉及性平,本就有高度保密義務,人本傳遞訊息時也特別提醒保密之必要,體育署也向與人本一同舉辦記者會的立委陳培瑜、范雲做出保證。
殊不知體育署知悉不久後,合球隊的楊總教練立刻對學生聲稱,有合球背景的校長幫他「攔截」了體育署的資訊。
楊總教練的作法,自然是為了讓學生感覺申訴無用外,還可能被秋後算帳。但到底是如何洩密出去,體育署對此沒有交代和說法;北市府則是撇清說,當天體育署沒有「函詢」他們,至於有沒有電話詢問,也沒有交代清楚。機關間互推責任但又不追究,卻得由學生來承擔秋後算帳的風險。
而這不是楊總教練頭一回以類似的手段處理事情了。在不久前,他才剛幫球隊內一名遭檢舉師生戀的教練撤回性平事件的檢舉。在脅迫撤案的錄音檔裡,楊總教練連應只有市府與學校承辦人員知道的檢舉案號都說得一清二楚,甚至還指導學生如何撰寫撤案理由,告訴學生:「教育局會再給我看(學生給教育局的撤案理由)」。而即便學生將教練與學生互傳「我愛你」和自拍照之事證都提供出來,台北市教育局也以檢舉人撤案為藉口,放過了這件事。
光從這兩件事情來看,除卻疑惑於楊總教練為何總能率先收到本該保密的訊息,也不難想像球隊的學生們對於楊總教練的敬畏之心。畢竟如果連正式的投訴管道都逃不脫楊總教練的手掌心,那麼想要好好打球,就不如過得識相點。
只是,所謂的好好打球,究竟是什麼意思呢?如果自己喜歡的運動,成為了他人用來懲罰予奪的工具,那學生們真的能「好好打球」嗎?
早在十多年前,楊總教練便會對學生言語辱罵,以本子敲學生的頭,甚至在學生詢問中正盃選手獎金去向一事時,要求全隊在無防護員與成年人在場協助的狀況下,從住宿地點跑六公里到訓練處,一位學生因而氣喘發作倒下,幸而平安返國。
十年多後,情況未見改善,反而益發嚴重。他依然會辱罵學生,財務上啟人疑竇的地方也越來越多。
好比他會徵收每個月500元的訓練費,卻從未給出收費明細或收據,名目不明。甚至還讓學生遷戶籍至金門,組進金門隊以領取補助,然而全隊只有四分之一的人是金門本地人。
又好比,實際上訓練選手的雖是外聘教練,他卻在有獎金的賽事裡將自己掛名總教練,領取全額獎勵金。
以及,開始掩蓋其他教練與學生的性平事件,甚至在球隊發生成年球員推打學生時,不依法進行校安通報、兒少保護通報,而是要求受害者交出事發影片,警告不准再傳。
在這樣的氛圍下,顯然難以期待球隊的其他成員不跟著違法。遭到學生投訴師生戀的教練同樣會謾罵學生「你們怎麼不去給車撞死」、「下賤」、「廢物」、「畜生」,似乎有過之而無不及。並且教唆學生霸凌學弟妹,錄音檔中錄得清楚「廁所門不會壞掉嗎?大便的時候給他鎖起來不會喔?」、「損失一個人我有差嗎?我還有千千萬萬個人,對不對?」、「國中老師都沒有教嗎?是你第一次接觸體育班這種東西?」
而防護員也同樣會對學生語帶威脅地說「小心被我揍」、「要吃我的鞋子嗎?」,甚至被指證選擇性的處理學生傷勢,不是先發的選手在請求防護服務時,便可能被回應:「你又不會比賽,受傷沒關係。」或是「這個根本沒有怎麼樣,不需要浪費耗材。」,甚至明顯逾越防護員的職責,要求學生不交隊費就必須去跑大操場和500字心得。
什麼是「好好打球」呢?是指說,要在辱罵的環境下長出強壯的心智,在霸凌的共犯關係下長出團隊默契、在差別待遇的防護措施下撐過受傷的風險、在獎金被苛扣的情況下培養出奉獻精神、在明知性平事件發生的情況下學會視而不見,如此一來,才算是「好好打球」嗎?
當記者會上,心疼學生的前教練一字一句地說著總教練會威脅學生「不聽他的話會沒球打」,讓球員們開始不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不對的。說著自己被要求去說服學生轉金門代表隊,到後來終於無法再往下言語。記者會當天,因考慮學生很有可能遭到楊總教練的秋後算帳,為了保障學生安全,人本與立委們都希望立刻停聘,在場官員卻遲遲無法給出保證……後續學校性平會雖停聘了涉及師生戀的教練,卻僅暫停了總教練與防護員在合球隊的事務。楊總教練於是在記者會當天便開始調查學生,甚至仍發布訊息說「因舉報事件,影響周末選拔賽,導致原先安排的住宿與交通取消,也沒有教練了」來製造舉報學生的壓力。
至於被性平會要求不得私下接觸球隊的防護員,依然會以私訊,甚至當著大家的面把學生叫出去私下問話。讓學生不禁困惑,因為有錯的是他們,但為什麼是自己在面對體育組師長的冷言冷語?
合球隊的相關案情不但嚴重,種類更是五花八門。但令人遺憾的是它並非特殊案例。在人本曾處理過的校園體育相關案件中,許多造成傷害的教練也都是以「不聽話便沒球打」做為威脅,讓選手們不敢把事情說出去。而所謂的沒球打,甚至不是區區國、高中三年的沒球打,更可能延伸到往後的職業生涯……畢竟區區學生的人脈,怎麼比得上久在業界的教練呢?許多人往往是已經離開了球隊,或是再也不打球後,才願意把事情說出來的。
因為,如果你必須吞下不合理的訓練、不合理的體罰、不合理的脅迫,才「有球可打」的話。
那麼想要好好打球,真的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