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英
那天在路邊碰到老李,他劈頭第一句就是:「聽說你在弄什麼抗網保孩?」;我知道事情要糟,正煩惱如何接口,他劈頭第二句就是:「是不是喊太多抗中保台,不小心喊歪了?」
這下我會接了:「抗中保台可是你說的,不要怪我」;他一臉狐疑,接不上線:「什麼意思?」。我就從頭說起:「當初我大聲吆喝的時候,可是八個字一起喊的:抗中保台,抗網保孩!又押韻,又鏗鏘,本以為保准得到擁護;哪知戰友立馬變成諍友,大家都怪我不該扯上政治──從此我都只敢講後面四個字,不過,諍友好像也沒有變少…」
老李露出一付得理不饒的神情,但只得意了一下下,突然話鋒一轉開始拷問我:「我問你,你今天講話怎麼變成中國口音,還夾著什麼立馬、保准、吆喝…等等,台灣人哪會講這種怪話?」。我一驚,才突然發現真有這回事,但我怎麼會這樣?
一定要有個解釋的話,細思之下,大概是這樣的:凡是挑戰我的(就像老李今天的劈頭兩句),我下意識都把他當中國人;而我有一個毛病,凡跟中國人爭辯,都要用他的腔調(以顯示爭的是是非,而非統獨)。沒想到,這個下意識的反應,竟然忽略了老李聽不慣中國腔。
這很難說明,但老李根本無意聽我解釋,又轉了話鋒:「你怎麼可以抗網?網路是中性的呀!用網路的人才是問題所在」。這話真是太對了,對到不可能錯了;所以,借用一下這對到不會錯的邏輯,就可以說:殺人的是兇手,槍是中性的啊!
但我不信老李會反對「槍械管制」,就像大多數成人那樣,沒有不贊成管制小孩上網的;但要說到抗,大家就猶豫了。這實在是一個有趣的現象,我是說人們對於「抗」,會有一種自發的「抗拒」;但對於「管制」,則抱有「那就管管看」的一種歡迎心態。
我把這些說給老李聽,老李想都沒想就回說:「這很合理呀,有什麼難懂的?抗,是全面的對抗;管,是有計劃的管理。前者不分清紅皂白,要把人家全面消滅;後者有所選擇,努力揚善除惡。大家贊成哪一者,不是理所當然嗎?」
我說:「那你先不要和我全面對抗,猜猜看,我為什麼特別喜歡抗?難道你剛才講的道理我不明白嗎?」;老李說:「你的心思,我哪知道?」。我說:「那是因為,長期處在強權之下,凡有所抗,都只是想要抵抗、不會想到要去對抗,更別說什麼全面、或消滅了。」
老李說:「那又怎樣?」,我說:「所以,抗網和抗中一樣,都是弱勢者心中的吶喊:既然事已至此,就讓我們盡力抵抗它的為害吧!誰會想去消除中國,對抗網路呢?至於管制,大概是只有強勢者會冒出的念頭。網路管制,就算是對小孩也是幻想;管制中國,則根本就是夢囈!」
老李一面搖頭,一面露出同情的神色,說:「你好像還真有一套說法,但就算你有你的道理,又為什麼要用一個需要這麼多解釋的口號?什麼抗網保孩,哪個人的第一反應不是認為你頭腦壞去,妄想回到沒有網路的時代?」
我聽到老李說出「你有你的道理」,趕快自動忽略「就算」兩字,揮手和他作別了。路邊的遇見,就有這種好處,隨時可以「公車遁」。但在公車上,我忍不住想,關於「抗」的抗拒,表面上看,是不自覺把抗的內涵在想像中極大化了(就像許多人聽到抗中就以為是要和中國開戰);但究其實際,恐怕還是長期缺少抵抗的體驗,不曾把「抗的行動」放到現實中思考,無論是抵抗學校的體罰,還是抵抗白色的恐怖──
不然,無論是抗中還是抗網,就鼓足餘勇,抗它一下,打什麼緊?如果說:中國是個麻煩,而網路只是個方便(就是那個中性的概念),二者不該拿來類比(這是幫老李說話);那就容我指出,網路真的沒有想像中那麼無辜。
至於網路怎樣的「有辜」,可能要等遇到另一個老李再講。現在先講,網路其實是一個語言環境;人的語言,常受到語言環境的影響(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本文第二段曾做過示範)。而語言做為思想的載體,當然會影響一個人的各個方面;一個人在網路上的活動,也許就決定了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所以,應該把網路設為一個必須抵抗的對象,幫助小孩(至於成人,就請自行負責)在思想上建起一個免疫系統,平常的時候,就備好足夠的白血球,對網路的影響有所警覺;針對特殊情況,例如抖音的某些重大危害,還要能即時施打高度針對性的疫苗。
總之,抗網就和抗疫一樣,要有抗體,而不是要求無菌;要能免疫,而不是妄想免除──這就是抗網保孩的要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