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以立
北一女國文老師區桂芝說:108課綱刪掉顧炎武的〈廉恥〉,學生不再有機會思考「士大夫之無恥是謂國恥」,所以這是個「無恥」的課綱。
乍看之下新課綱好像不太應該──品德教育如此重要,如果老師能藉由一篇課文,充分引導學生思考「禮義廉恥」在待人處事時的必要性,那這篇文章的確不該刪,即便實際上只是從課綱建議選文中刪去。然而,〈廉恥〉這篇400年前寫成的古文真有這麼神嗎?
而當年顧炎武筆下的禮義廉恥,和我們現在認知的禮義廉恥,是一樣的嗎?如果一樣,那游錫堃所謂「在君主政治下寫出來的〈廉恥〉,必然無法適用於現代民主政治下的道德觀」肯定是胡說;如果不一樣,那麼奉古文中「禮義廉恥」為圭臬的區老師們,到底想教學生什麼?
有理也要顧禮?
我高一時,聽說學校有位國文老師W,幾乎每屆學生或家長都會告她;也聽過在她導師班的學姐說:當她們爭取換導師時,學校其他師長都沒有站在學生這邊,而是譴責她們找老師和學校麻煩。當時我半信半疑:如果W真的每屆都被告,為什麼她還能在學校任教?其他師長又為什麼不站在學生這邊?
高二、高三時,我被W教到。有一陣子W上課常遲到,一開始只是幾分鐘,還會道歉並解釋為何耽擱;後來次數越來越多,甚至下課前10分鐘才到,而且也不道歉,來了就直接上課。W表現地如此理所當然,我們也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有同學透過家長向學校抗議,我們以為W會在學校的提醒下好好道歉、恢復準時上課,沒想到W沒有自己出面,而是導師在一次班會中,對全班說:「你們這樣做,非常不妥。」
一位同學說:「學生遲到要被訓話記點,難道老師遲到卻可以若無其事,不用道歉也不用被處置?」
導師沒有正面回答,只說:「W老師最近常遲到,是因為家裡有人要照顧,學校已經提醒她,會晚到比較久時,要先告知學校或找代課。如果有人對W老師遲到感到疑惑,應該先向她本人反映,而不是直接跑去跟學校說──這讓W老師非常傷心。」
有同學仍不服氣:「但我們有受教權啊!而且雖然不是我,但找學校投訴,是學生的合法權利,這樣也不妥,是什麼道理?」
導師轉身,在黑板寫下兩個字──「理」、「禮」,語重心長地說:「理,你們有;但是禮,沒顧到。」像是當頭棒喝,喧鬧的教室瞬間靜默。眼見沒人抗議了,導師接著說:「人生是這樣,覺得自己理非常直,有很多的道理,然而,卻常常忘記除了理直,氣和更重要。尤其你們都非常聰明,更要記得:得饒人處且饒人。」
如果禮不是互相尊重
後來,我常以「理直也要氣和」、「有理也要顧禮」提醒自己,直到畢業多年,和一位同學聊到很感謝導師教給我這個人生智慧;當年也在現場的同學卻說:「我越想越覺得她很虛偽。」
溫和卻堅定傳授我們人生道理的老師,怎麼會虛偽?
「那時候很明顯,錯的就是國文老師,結果卻說我們沒禮貌,純粹是拿老師的身分來壓我們!」
原來,導師要教我們的,不是「理與禮要兼顧」。在那些崇高的言詞修飾、硬軟兼施的教導底下,只是要說──「你們是學生,竟敢跑去告老師狀,真是沒有禮貌,欺人太甚!」
我以為我們現在講求的「禮」,是人與人間應該互相尊重;而「義」,是堅持正義與道理。卻發現如此重視「禮」的導師,真正在乎的只是學生要尊重老師,而不談老師應有的操守和職責,更沒有要仔細分辨事情的是非曲直。
究竟是我誤會了禮義的涵義,還是我的禮義跟老師的禮義,原本就是不同的東西?
答案就在〈廉恥〉裡。
區桂枝們懂、以及不懂的事
顧炎武說的「禮義廉恥」,是來自《管子》這段話:「禮不踰節,義不自進。廉不蔽惡,恥不從枉。故不踰節,則上位安;不自進,則民無巧詐;不蔽惡,則行自全;不從枉,則邪事不生。」禮不踰節,指在下位者不要逾越分際;義不自進,是人民應該安於現狀,不鑽營求進。如此,在上位者才能安於其位,在下位者才不會取巧欺詐。
看來,從前是我沒有讀透〈廉恥〉,才會曲解禮義的意思。其實,「禮義廉恥」的世界裡,重視的是身分、分辨的是階級,根本沒有要講對錯道理呀!
當年,我的導師拐彎抹角,只為教會我們這件事情。而今,一個教國文的區老師、很多個教國文的區老師,以及更多個不教國文的區老師,仍在努力以身作則,教導一代又一代以後會成為國之棟樑的學生們這件事情。
至於現代民主社會追求的自由平等、正義博愛、法治公理,只講「禮」、不問「理」的區桂枝們,又怎麼會懂?遑論教學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