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凃建豐
原本經營KTV的郭明賢十年前為一塊純米蛋糕而種田，友善耕作23公頃的「看天田」，對孫子的承諾早已完成，不過，種田給他很多體悟，農業也讓他身嘗百味，經過風雨蟲害考驗，讓郭明賢屢屢「眼淚擦擦擱再來」之後，長出對生態的新認識，發展出與蟲相處模式，在失望與希望輪迴中，珍惜所有收穫，建立冷凍食品事業體，倡導全食物利用，即使是農業也可以力行減碳，盡一份綠色生產的責任。
郭明賢是在2013年開始務農，他坦承在此之前對農業完全沒想像，就想說種米和黑豆來做雞蛋糕，其他沒想太多。但種田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當農夫生活還習慣嗎？
郭說，年輕的時候，他就經歷過各種工作，體悟人要順應生活需要，不太擔心作息改變，愛做就自然適應，生理機制會自動調整。種田到現在十年也證明，只要走到田裡，就自然調整成農夫生理時鐘，差不多八點就睡了，但回到高雄，又變成都市生理時鐘，常要從下午五點開會到十點半，要十二點才能睡。
「人很奇怪，回到都市就晚睡，不敢早睡，不過回到田裡，四點半就起來，中午吃過飯，十二點就休息，現在已經適應得很好。在田裡只要巡田水走就累了，別說要做工，夠累就不怕睡不著，在都市可能是缺運動才會晚睡。」郭明賢平時都差不多三、四天在田裡，開春之後農忙時，甚至整個禮拜七天都在田裡。
郭說，「我小時候也是住在農村，但後來搬到城市幾十年了，再回到農村裡，第一個很奇怪的感覺就是，晚上六點半想去吃晚餐，村裡的店都暗了。第一次想去7-11買個晚餐，還要從鰲鼓溼地開車到8公里外的東石村，覺得又回到繁華夜都市，要重新適應生活便利問題。」
務農人生也給郭明賢新體會。這幾年面臨蟲害，撒種下去，作物剛冒出芽就被蟲吃掉，只好犁掉再撒種，雖然心情不是很爽、很不甘願，郭還是再灑下去，「三、四天就看到新芽，又有希望，但希望又失望，幾天就一次反覆！」一開始對蟲不了解，慢慢相處，想想它也是要吃飽而已，就不再用仇恨心態面對，開始盡量用蟲忌畏的方式來對付，譬如說噴酸酸的東西，種辣椒、芳香萬壽菊，蟲比較不喜歡的植物，讓它不要來，這樣就好了。
想讓孫子吃健康美味蛋糕的目標算是有達到，但種出米之後，還要研究要怎麼配方才有好口感，剛開始做出來的都軟糊糊，後來就是用不同的米比例，讓口感比較紮實，除了米以外，還有種芋頭，最近在嘗試紅蘿蔔、毛豆蛋糕，紅蘿蔔應該會先推。
郭明賢說，剛開始跳下去做有機時想法很天真，認為有機就是保護環境生態，作了才知好笑，因為只要有耕作，有擾動就對環境、對生態造成負荷，土地擾動就會有碳排、肥料在土地、作物發芽過程也會產生、有機肥浸泡水中就可能產生甲烷，還是對環境有負擔。
他就想各種辦法，譬如種田菁當綠肥，可以把光合作用吸收的碳留到土裡，要犁田翻土時，稍微翻淺，只要7寸深即可，不讓碳跑太多出來。種毛豆時先給它接根瘤菌，可減30%氮肥使用，效果不錯。
「田裡種出來的東西其實都可吃，但作物常有一半要丟掉，但像是紅菜頭開腳、蟲咬到，太大太小也不行，難賣就扔掉，造成生產與環境成本很高，我就想要把它變成可以吃的東西，譬如說變成果汁、作成脆片、切成小塊、菜丁去冷凍。減少浪費，就減少對環境破壞。」
郭說，高麗菜不是「菜金」，就是「菜土」，真的很浪費，如果「菜土」也可利用，這樣就不用生產那麼多糧食，就不用那麼多肥料農藥，對生態危害減少，很希望政策規定減用農藥肥料。
很多農夫都說笑，台北人買菜就是要漂亮，很多人好像沒吃點農藥，臉皮就不漂亮，他們就是要活得漂亮，這是農夫對這些人的奉獻。
聯合國「永續發展目標」（SDGS）第12目標：「責任消費與生產確保永續消費及生產模式。」就是要綠色消費、綠色生產、責任消費、責任生產，要減少農作物在田間的棄置，郭說他也用這種精神培養年輕的農夫。
農業風險高，一場雨，一陣風，一隻蟲，就造成很大損失，怎麼面對？
郭說，十月初小犬颱風來襲，彰化南邊、雲林到台南，都是有強風沒下雨，但風把海水打上天，變成很細的鹽，降落在陸地，台語說「鹹水煙」，也就是鹽塵。
「鹹水煙」很厲害，電線桿的礙子蓋上一層鹽塵，沒清乾淨，通電就爆炸，農場作物葉子上面都有霧霧白白，雖然用水沖就好，卻因大停電一星期，沒電抽水洗，就影響生長，不能停電的養殖區也停電四、五天，看有多嚴重。遇到的意外非常多，遇上就是眼淚擦擦擱再來。
郭強調，種田有不測風雲，但看天田不是看天吃飯的意思，「我沒那麼悲觀啦，而是舉頭三尺有神明，工作應該要有一個態度，應自律、勤勞，也要拚命，不是說今天累，明天就不想動。」2019年開始年秋行軍蟲非常嚴重，到現在一樣很嚴重，有三年收成是0，玉米種子撒下去，蟲就開始吃，光是種子就損失上百萬元，幾年下來虧了5百萬元以上，要用人工一株一株去點藥，到現在才恢復到四、五成產量。
看天田緊鄰鰲鼓溼地，秋後國曆大約十月的時候，日頭下山約六點四十分，工人都收工了，還有一點多鐘頭閒暇，那時天氣很好，常會跑去賞鳥、泡茶。這是郭明賢農村生活最愜意的休閒活動，可退去一天的辛勞。
種田十年，郭明賢也在農村認識許多新朋友。他笑說，都是村裡的阿婆、阿嬸、阿姨，還有同業，農村人口老化很明顯，十年前開始做農時，一天要找20個農工，附近兩三個庄頭喊人，可能兩個小時就有了，現在要20個工，可能要開三班車去接，其中有一、兩班要過到雲林縣，離農場那六、七十公里遠去載工。
「無法度啊！人就老到沒辦法做，甚至有的都沒了！農村一直老化，年輕人卻沒進來。土地房子如果沒人去住，那是沒用的，現在這裡房子要租的很多，我們要幫年輕的進來。我當然很希望可以有團體幫忙，自己也有透過管道找人，也有人力銀行進來，找人只能慢慢來。」
農場人力有分兩種，大部分是臨時工，農忙差不多要十五、二十個，都是七十歲以上，人稱「千歲團」！郭說，現在平時若可保持八個，就阿彌陀佛了，像紅菜頭收成一天都要二、三十個，實在沒辦法，就請人力公司支援，按收穫量收錢，如收五十噸都要十幾萬。專職有四個，最大41歲，最年輕的26歲，一個透過介紹、兩個是人力銀行、一個本來就是在外面做，有農業本科，也有非本科但是對農業有興趣，真的想學。
人力不足的困境，有什麼辦法可以吸引新的年輕人？
郭說，他不是請工人，而是找對農業有興趣的年輕人，「沒經驗沒關係，不能只是叫年輕人吃苦，還是要有理想，要給他環境，讓他參與，也要給他基本待遇，或許不像在外面賺錢，但他的所見和未來是不一樣的。作工有很多方法克服，像是機械工具，但事業夥伴要有經營管理能力，田裡有狀況一看就知道是啥毛病，怎麼去防治？什麼時候種什麼比較好？這要花很長時間培養。」
挫折幾可說是務農日常，十年務農給郭明賢人生啟發是：遇到問題不退縮，要當成困境來把它克服。「紅菜頭生雙腳或是蟲吃過，一般就當損失，我就設法再利用，格外品我也買下做成冷凍食品、作蛋糕，減少浪費，第五年奠定冷凍農食品基礎。」當時他如果沒想把損耗變成有效應用，現在就沒有冷凍食品出現，因為冷凍食品多了兩年的保存期，已成看天田目前很重要的事業體。
郭明賢近年到主婦聯盟「生產者面對面」演講時，都宣傳「全食物利用」，像蘿蔔葉可以做雪裡紅，蘿蔔皮削掉洗乾淨，可以做泡菜，一顆蘿蔔整顆都可以吃。紅蘿蔔葉可做水餃內餡。洋蔥也是整顆可以吃，莖同樣能吃，可以炒肉，但因農人要希望洋蔥好包裝、儲存時間長一些，只好將尾端長長的莖葉剪掉，棄置田間，頂多當肥料，只有恆春有落山風，強風吹得莖葉都萎縮，就直接可以裝袋。去年開始，看天田開始在主婦聯盟賣整顆整株的洋蔥，一個頭一個尾，把它排好，並向消費者說明，一樣可以販售出去。
「有心的話，都不難解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