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旅行,不知怎地,就想起旅鼠;對,就是據說會集體跳海的那種。你會說,這實在是太不敬了,對於旅行這麼偉大的字眼;如果一定要扯到動物的話,為什麼不聯想到候鳥或鮭魚?
這個質問有理,但容我先為旅鼠平反:科學家說,它們不是集體自殺,只是大遷徙的一路上游過很多小溪,最後遇到大海的時候,嗚,還以為……看起來,舊經驗雖然好用,但最好能一路更新,即使對旅鼠的小腦袋來說。
你看,對於我們的旅行,這不也算是一個小小的啟發?
至於候鳥和鮭魚,以及其它類似的遷徒,無論規模大小,卻都不算是旅行。我們現在的旅行概念,是特指沒什麼現實目的的那種;像是去留學,大家都說出國,不會說是旅行,對吧?
這麼一來,我忽然發現,動物基本上並不做我們這種旅行:若不是為了生存,他們才懶得動呢!無論是為了食物、氣候還是生殖。畢竟,長距離的移動很消耗能量,沒事最好少找這種麻煩,所以──現代人專門沒事才去旅行,就顯得,嗯,還真是異於禽獸者(禽獸無非是二足和四足動物,不該把它們污名化)。
你會想,現代人就是太不像禽獸,把自己弄得無論生活或工作都壓力太大,才需要旅行來紓壓。但這只說對了一半:確實有人為了紓壓而去找旅行社,但據我所知,更多人有更便宜的方法:看到貓咪睡沙發就跟著大睡一天,看了動物頻道就忍不住出去長跑;見賢思齊,效法禽獸,都能讓自己煥然一新,壓力全消。
所以,人到底為什麼愛旅行?確實令人好奇;也是要回答了這個問題,才能解釋旅行何以能紓壓,以及,別忘了,還有些旅行反而不能──的原因。
我猜想,人的本性之中,從遠古以來,就有一種不安於室的毛病: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喜新厭舊,坐臥難安,非要四處閒逛或東奔西走一番不可。但說到底,這個毛病的根源,應該還是在心裡有火苗,而不在手腳有發條:對於一成不變的事情,人總是難於忍受,說人的本性之中,從遠古以來,就埋的有靜極思動因子,也不為過。
我小時候常常懷疑,把犯人關起來供吃供睡,也不痛打的他哭喊叫,也不狠押著他做苦工,怎麼能算是刑罰?後來上學了,每天坐在教室裡,才知道人最怕的,原來,就是無聊。
所以,人之喜愛旅行,從這個角度看,其實和不願意坐牢,或坐教室,竟然有點相像:日常生活雖然豐衣足食,朋伴不缺,家庭美滿,子女環繞,但每天都一樣幸福,或幸福的一樣,久之,滿足之中就有點不滿足,不滿足之中又想很滿足;無奈之下,那靜極思動的因子,那不安於室的毛病,恐怕就要啟動而發作起來了?
你會接著說,旅行就是該看一點不一樣的東西;好吧,奇花異草,奇禽異獸,奇風異景,確實讓人心動,但是據說,也容易讓人感覺失落;就像上班有週一症候群,旅行也有回家憂鬱:經過獵奇的興奮,家裡不顯得更沒意思?難怪那麼多人一路只顧拍照甚至來不及看那實景……
所以,旅行的時候,與其看一點不一樣的東西,不如,過一點不一樣的日子;然後,也許會發現在家也有它的千日好。既然旅行是出於求新求變的需求,那就不該是單純的獵奇;獵奇只能讓耳目一新,但未必能讓身心產生新的變化。
所以,旅行的日子,就是得有驚喜,或驚恐;期待食衣住行都很舒適或享受,那還不如在家歲月靜好。更重要的是,面對預期或意外的變化,旅者如何反應或判斷:旅鼠的不幸就在,它遇到大海並不驚恐,遇到小溪沒有驚喜,只依照遇水則游的反應模式,不肯改變自己。
所以,旅行的要義,並不在尋求外在環境一時的改變,而在出走帶來內在長久的更新──這才不枉上天賦予我們不安於室的本性,靜極思動的本能。
你會想,嗯,內在的更新?大概就要說到「行萬里路vs讀萬卷書」那個老梗了吧?不過,如果目的是在獲取新知,如現在流行的某種遊學或所謂知性之旅,我總覺得,直接讀書或在家自學,CP值一定更高。不信的話,把一次旅行的巨細,包括相關的知識,都下筆千言的寫將下來,看能寫成幾卷書?
所以,關於旅行,真的有很多迷思,值得三思。以上所思之種種,一言以蔽之,大概就是我們一再提倡的愛智之旅的源頭──所謂「智」,比「知」多個日子,就是前面說的不一樣的日子,是茍日新,日日新,內在更新的發動機……
你會說,真的要思之再三嗎?若是弄到三省吾身,我寧可不去旅行了。
你說的對,我贊成。兩千年前的故事是:「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子聞之,曰:『再,斯可矣』」。跟著本文一路「思」來,也算是「再」了;所以,趕快去旅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