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修
「被老師拿剪刀戳向眼睛，一定很害怕吧？」
最初聽到M生的遭遇時，我只有這麼一個堪稱無聊的感想，直到聽見M生哭著說出當下情境的錄音檔，那裡面的恐懼感瞬間貫穿我的心臟。（註1）
所以在見到M生前，我或多或少都會去想像他的模樣。聽人說，M由於被欺負的關係，他自傷過，拿刀劃得自己手臂一條一條。讓人感到有些憐憫。
也聽人說，M不聽話，爆脾氣，干擾上課還會打人。那讓人感到有些害怕。
兩種不同的聲音交錯，想像中的M越來越龐大，越來越矛盾。
不久後，我坐在真正的M面前，他剛吃完章魚燒的嘴角還留著點海苔屑，顯壯的塊頭卻有著符合年紀的童稚嗓音，細細的。有點不知該怎麼辦的面對眼前陌生的大人。
就是他？我忍不住在心裡這麼想。
「你被E主任用剪刀威脅了兩次對吧？一次是戳眼睛，一次是脖子？」
「第一次是你們那時候在玩，然後你手上有拿剪刀？」
「後來主任拿剪刀對你的眼睛，問好幾次你會不會害怕後就放你走了？」
面對大多數問題，M的回答都是短短的「嗯」。只有少數時刻，他會補充說「很害怕，感覺真的會戳下去」、「我是在地上用滑的把美工刀滑過去，但他們說我用丟的」、「我那時候覺得學校像地獄」
年紀還小的M無法吐出長篇大論，但即便使用的語言不複雜，M還是努力地傳遞著他的感受。尤其是在M提到E主任被解聘的時候，M的眼睛瞬間發亮起來
「感覺很開心啊！」、「他走了，沒有人可以打我們或者是威脅我們啦」、「就是……自由。」
其實在E主任被解聘前，有老師觀察到小孩們常常會聚在一起，有時發出莫名的吼叫、有時則在走廊上耍流氓，然而在解聘後，這樣的情況幾乎消失了。小孩們似乎開始分得清楚上課該做什麼、下課該做什麼。甚至終於能互相尊重。
我問M那時候怎麼了，他不好意思的說，有時候他們會聚在一起講E主任的壞話，但又怕被E主任聽到後會被罵。而且M時常午休時間得去找E主任罰寫、青蛙跳，時常被剝奪午睡。
但是，現在的他很喜歡上學，甚至喜歡過去由E主任任教的自然課，成績突飛猛進。M說，以前E主任教時都沒辦法好好上課。
我問他以前有跟大人說過被刀戳眼睛跟脖子的事情嗎？他搖了搖頭：「因為我怕他又拿剪刀過來。」
「那為什麼敢跟代理老師H老師說？(註2)」M愣了愣：「不知道。」
M說，同學開始講被主任丟書、打、用膝蓋撞的故事，他偷偷在旁邊問同學真的可以說嗎？同學們告訴他，可以。
在此之前，M不知道老師不能打小孩、不知道霸凌、體罰的老師其實可以被解聘，他不知道說出來有什麼用。只是他第一次試著把那些暗地裡的吼叫與抱怨，轉化為具體的求助。然後幸運的是，代理老師H接住了。然後，傷害人的主任走了。
那個反覆被校長、主任指稱不愛學習、干擾上課的小孩，如今坐在我面前，當我問他以後想做什麼的時候，他連續答了幾個不知道，最後「嗯~」了長長一聲，終於憋出了一個「想當飛行員」的回答。
我笑了，跟他說不一定要是職業也沒關係，你有沒有想做的事情？
這次M回答得很快，他說：「想多學習一些不知道的東西，因為想認識一些我不知道的，然後，就可以，就是可以，反正就是想要知道我不懂或不知道的東西。」
那時他的眼裡，閃動著與說出「自由」二字時同樣的光芒。
註1：全案故事，可見
《對抗怪物的方法──原住民實驗小學剪刀抵眼事件簿》
註2：代理老師H為本案吹哨者，關於他如何傾聽學生、檢舉E主任的故事，可見
《偏鄉熱血教師力抗霸凌：想陪孩子成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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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抗怪物的方法──原住民實驗小學剪刀抵眼事件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