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璿萍(台灣同志家庭權益促進會 秘書長)
不存在的成長藥
「我記得老師跟我說,喜歡女生這件事情,等到長大之後就會好了。」小拉在2020年一場生命經驗分享會上,談到第一次跟老師出櫃的場景。當時老師一派輕鬆,似乎認為她只是生了場病,等到吃下名為「成長」的藥(從女校畢業,進入大學接觸異性),病就會好了。
某天,小拉發現藏在日記本裡,原本摺成愛心形狀的情書被拆開了;隔天,媽媽氣沖沖地來到學校質問老師:「XXX是誰,為什麼她要寫這些變態內容給我女兒?」即便老師努力緩頰,媽媽仍衝到教室去找人。直到小拉女友的家人出面道歉,並讓小拉女友轉學,這場鬧劇才落幕──而小拉的初戀,也就此結束。
「所以只要長大,我就會好了,不會再傷害其他人了。」這樣想的小拉,努力在一次又一次跟異性交往的過程中「治療」自己。起初,她連跟異性牽手都感到噁心,後來卻開始嘗試跟交往對象發生關係──像是心裡有張確認清單,希望自己經歷過所有與異性交往的程序後,就能成為「異性戀女性」,不會再讓媽媽失望與丟臉。
「我跟前夫一次就中了,也不知道這樣是運氣太好,還是運氣太壞。」當時仍未婚的小拉,看著兩條線的驗孕棒,腦袋一片空白,不知該何去何從。雙方家人知道後,極力要求小拉把孩子生下來,男方家長更允諾會負責到底。就這樣,小拉的異性戀女性確認清單,最後一項「結婚生子」也被打了勾。
然而,在婚前一項項被打勾的項目,卻在奉子成婚後,又一項項被擦掉。小拉難以面對與丈夫的親密行為,而丈夫也無法理解小拉始終疏離的態度;最後在孩子一歲多的時候,他們選擇離婚。歷經二十幾年,小拉終於發現:老師說的「成長藥」,根本不存在!
同志家庭的一關又一關
後來,小拉與一位女性交往;2019年同志婚姻專法通過,兩人結了婚。小拉身為曾經結過異性婚並育有一子的女性,要建立同志家庭並不容易。
首先,她必須梳理過去受傷與壓抑的自我認同歷程,重新向原生家庭出櫃,並讓身邊親友了解,自己過去的人生選擇,很多時候只是順應社會與家庭的期待,而非出於自願。
例如,小拉的媽媽難以接受女兒竟然離婚,而且再婚的對象竟是女性;她以為女兒是沒有想清楚,才與女生在一起,等到時間久了,就會回頭建立正常的異性關係。然而,隨著時間過去,媽媽也開始思考:會不會從一開始,女兒就只喜歡女生,是因為自己的堅持與抗拒,讓女兒兜兜轉轉了二十幾年?
再來,小拉與前夫的孩子得共同走過一道又一道的關卡。
當小拉的伴侶出現在孩子生命中時,孩子才三歲多,還無法理解同志是什麼,只知道相較於爸爸,「阿姨」願意花更多時間與心力照顧她。隨著相處時間越來越長,孩子漸漸改口稱呼「媽咪」──媽媽的伴侶成了孩子重要的存在,不再只是偶爾陪玩的阿姨。
當孩子開始上小學,小拉特地去學校跟老師解釋她們的狀況,表明當老師打電話來,小拉沒有接聽時,可以打給另一位媽媽。從中可以看見「同志家長」是否要對他人出櫃的複雜性:如果出櫃,保姆或托嬰中心、幼稚園、小學等機構裡,常接觸孩子的大人是否足夠友善;如果隱藏身分,當這些大人發現另一位同性家長的存在時,是否會對孩子另眼看待?孩子又該如何理解,為何在沒有外人時,媽咪可以是媽咪,可是當他見到保姆或老師時,就得改口阿姨或乾媽呢?難道有兩個媽媽是不好的事情嗎?
小拉僅能透過每一次評估是否出櫃的過程,試圖建立對孩子友善的生長環境。如果出櫃,孩子可能面臨歧視,聽到如「小孩沒有爸爸好可憐」、「這樣孩子長大會變同性戀嗎?」等話語;如果不出櫃,就無法知道對方對於同志家庭的真實想法,增加孩子成長時的不確定性。小拉只希望社會可以更加友善,讓這些掙扎的時刻逐漸減少。
跨海試管,然後呢?
小拉與太太想有第二個孩子,卻因人工生殖法的限制,同性配偶沒有辦法在台灣使用試管嬰兒療程,只能進行跨海試管療程,承擔比異性戀配偶更高的生育成本與醫療風險。
她們參加同家會的海外人工生殖講座,已經為人母的小拉,分享自己與第一個孩子溫馨的互動,讓其他同志準家長頗為羨慕。然而,如果小拉去國外進行試管成功,之後又要面對另一種「出櫃」情境,因為許多人看到混血兒,就會自行推論:「一定有一位家長是外國人吧!」面對這些探詢,家長該如何協助孩子面對,又是另一個挑戰!
台灣同志家庭權益促進會(同家會)
同家會每一年舉辦北、中、南三場同志收養座談會,讓更多同志朋友了解收、出養流程。
同家會在2005年開始服務同志家庭,當時很多同志家長與本篇小拉的故事很類似,為了順應社會與原生家庭的期待,隱瞞與壓抑自身的性傾向許久,走了長長的冤枉路。也有些人對自己的性別認同感到困擾與羞恥。
如今,同婚專法通過已四年,同家會一方面承接多元性別者渴望生養的諮詢需求,一方面也透過「彩虹寶寶上學去」教師研習,讓同志家庭的生命經驗可以被老師看見,期望社會可以接納更多元的家庭型態,讓同志家長與孩子都能自在的生活在社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