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思妤
雙語教育成為熱門話題，台北市台南市想要在國中小推動全英語授課時，我想起了三重青少年基地那位，拼命苦讀英文但背起來的單字一週後幾乎歸零的小剛。
勤勞苦讀還是學不會英文的孩子
教過小剛的助教，都說過這二句話「他好認真」、「他怎麼連這個都不會」。助教們教小剛各種背英文單字的方法：寫單子卡、錄下來一邊聽一邊記、把一個單字重複寫五到十遍…大家拼命搬出自己背英文單字的方法，小剛也認真執行，但沒有一個方法真正幫到小剛。
助教會議上第N次「他怎麼連這個都不會」出現時，有人問：「他怎麼了，他為什麼會這樣？」大家眼神一亮，不再陷在責怪的情緒裡，紛紛猜想小剛學習的困難，最後才真的幫到他的忙。
為什麼談雙語教育會想到小剛？因為，小剛讓我們真正明白，學第二語言（如：英語），不是像學母語那樣浸潤在裡面，提供各種花式的重複或刺激，重要的是，要喚起、啟動他內在本有的能力。
學英語的第一要點是高興
三重青少年基地在2003年開辦英文課，當時邀請到中央大學英美語系林文淇老師來為基地的孩子上課。第一堂課，林文淇老師穿著卡其短褲一派輕鬆走進基地的教室，迎接他的是一群頭低低的青少年。我在教室外，本來是擔心小孩沒反應讓老師挫折，沒多久課堂傳出笑聲，又擔心老師講太多英文小孩聽不懂會自我嫌棄…下課時我湊去小孩身邊，孩子竟然說：原來英文沒有那麼難。一堂課就改變孩子對學英文的印象？林文淇老師說，學英文沒有什麼，首先要高興，無論孩子說的是什麼，敢高興的開口就跨出第一步了。
有了高興這個法寶，在那個暑假之後，基地的英文課就一直開到現在。
以高興開啟的英文課，當然還是會有不高興的時候。有一年，我們遇到一群不熟悉26個英文字母的國一生，孩子們高興的走進教室，但下課後老師和孩子都看起來不太開心。孩子們認得的字太少，老師想要從基本的字母開始上課，但孩子覺得學字母發音很無聊，老師覺得不會26個字母連唱英文歌都沒辦法…
打開耳朵，開始學英語
老師和基地的陪讀助教們討論這個困境，大家紛紛提供自己經驗：我到國三才把26個字母全都記住；我以前都用注音、國字來記英文的音…聽到大家過去學英文的困難，老師的心思也跟著思考孩子學習時內在的困境；一位助教說：「我覺得英文的某些音真的很難唸」大家紛紛附和，並研究起那些很難唸的音究竟要怎麼唸到對…英文老師忽然高興的說，我想到一個教的方法了。
隔一週，孩子們進教室後，英文老師說，今天要做一個特別的事，大家要用各種方式把聽到的音記錄下來，可以用注音、用中文字、用符號…孩子們發現英文課沒有要寫、唸英文，個個興緻都來了。老師說DO- YOU- LIKE- APPLE TREE？一位小孩寫ㄉㄨ一ㄡ賴客…嘴（台），為什麼是「嘴（台）」？小孩說，我聽了很久，還跟著你唸了好幾次，發現和台語的嘴很像。其它孩子發現可以這樣記，也開始發明各式各樣記聲音的方法。LOW路 （台）、LAW漏水（台）、 LAST攪（台語）…那一堂課的最後，孩子們，分辨得出BAD、DAD、TED三個子音的差別、聽得到FATHER、GIRL、HAND的子音…孩子們找到打開耳朵的方法，彷彿發現新世界般的開心。
孩子們不只掌握了英文字母與發音之間的關係，他們真正掌握的是，我可以用自己原來的能力去學習新的聲音。那個學期的學習成果發表會，好幾位孩子上台朗讀英文故事，跟大家說唸英文一點都不難。
孩子們不只讓我們發現，打開耳朵很重要。孩子更帶領我們發現，英文和華語真的是很不一樣的語言。
某學期的第一堂課，我們問孩子，從以前到現在學英文時有什麼讓他們一直感到疑惑的事情？孩子們問了好多有趣的問題：英文單字到底有幾個？（中文有記載的生字大概是八萬多個）；為什麼同樣是「好的」英文有good/great/ nice/ fine/ well …；為什麼is am are要叫be動詞，如果是因為原形是be那叫be就好了，為什麼是「be動詞」…。
孩子們的提問，讓我們重新檢視自己對英文的理解與認識，過去不曾懷疑過的問題，現在追究起來，大人自己反而是收獲最多的。
打開英文繪本，用中翻英學英文
基地的英文課利用英文繪本進行教學，孩子們要學會朗讀繪本內容、以及英翻中。這樣的安排，一開始單純想要提供有文學性的文本（課本那些刻意製造的句字實在不優美），以及用翻譯這個理由創造一個閱讀的需求。沒想到，孩子們樂此不疲。
剛開始翻譯時，孩子們很執著單字或字面上的意思。同樣一句「It’s me Red crayon」孩子們很介意，哪個翻譯才是最正確的？是「我是紅色蠟筆」還是「是我，我是紅色蠟筆」或是「我是你的紅色蠟筆」？還好，這樣的問題不會持續太久，孩子們慢慢明白，比起學校要求的那種正確，我們更在意的是他聽到了什麼、他覺得意思是什麼、他想怎麼說，而且他能決定自己要怎麼說這個故事；在這裡他是主角，我們只是協助他的人。
那一年，主角寫下這個翻譯：
Hey Duncan
It’s me RED crayon. We need to talk
You make me work harder than any of your other crayons
All year long I wear myself out coloring Fire ,Engines, Apples, Strawberries and everything else that’s Red.
我是你的紅色蠟筆。我跟你需要談談，因為跟其他蠟筆比起來，我的工作量是比較多的，每年都這樣。而且你拿起我塗火、消防車、蘋果、草莓及其他物品，這些都讓我生命岌岌可危。
為什麼「都讓我生命岌岌可危」？小孩說，因為wear out （消耗、磨損）的意思，他想到紅色蠟筆的感覺，他覺得就是那個樣子。
許多人看到孩子的英文成績，心裡或許會響起「岌岌可危」這四個字，但基地的孩子讓我們知道，只要能夠啟動孩子學習的能力：打開耳朵、打開嘴巴、打開眼睛、打開感受力…孩子們不但能掌握英語的發音，他還能推敲文字、以及不同語言之間的語意。就算是外國的語言，孩子都有能力展現學習的主體性；我們相信，孩子們會帶著這個主體性繼續發展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