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思妤
校園裡師對生性侵事件,一揭露,不是加害時間長達數十年,就是受害者多達數十位。狼師們為何可以在校園裡橫行?很多人以為是因為沒有吹哨者,師師相護所以沒有人站出來舉發,但如果完全沒有吹哨者,校園性侵事件就不會被揭露;既然不是缺吹哨者,那麼或許是哨子太少?但轉頭看看生活週遭,拍照檢舉紅線違停、檢舉餐廳油煙噪音…的哨子並不少。生活中,吹哨者與哨子都不缺,唯獨校園發生性侵事件時,哨聲不太容易出現。為什麼會這樣?我們以這次台南S國小以及新版《沉默—特教學校集體性侵事件》(註1)書中的記錄為例,來看看,吹哨者去哪裡了。
在校園裡,一吹,就有人要來搶走哨子
張博勝在N國小任教時,被侵犯的學生跟家人投訴張博勝老師的行徑,家人跟校長投訴。哨子一吹響,校長就帶著主任、張博勝老師拜訪家長。用道歉、給新老師機會、保有退休金等理由搶走了哨子。
學生看家人的哨子被搶走了,又再去跟主任說,並讓主任錄影存證。錄影存證時卻走出一位女老師責怪學生,說張博勝都要轉走了,幹嘛還講。從老師到校長,聽到哨聲的第一反應不是問,發生什麼事?而是先收走哨子。
不只老師性侵、性騷擾學生,校長等人會知情不報,在《沉默—特教學校集體性侵事件》這本書中,作者昭如描寫家長在校長室旁樓梯間目睹學生對學生性騷擾,「急急跑到辦公室通報。某老師頭也不抬起,埋首公文,以不帶任何抑揚頓挫聲調說:小孩子在玩而己啦,不必那麼緊張!」…家長又將事情告訴另一位老師,對方說:「你不知道這種事很常見嗎?有女學生在入學之前,家長就先帶她去把子宮拿掉了!」」(註2)
透過昭如的描寫,人們才知道,那些老師們不但知情,還刻意用歧視小孩的說法來抹去正常人懷疑的眼光。「小孩子在玩」「這種事很常見」,老師肯定家長的擔心,但老師說,你擔心錯人了,這些人不一樣,連他們父母都知道要先處理,就是因為他們不一樣…事實上,那群特教生和普通人明明只有聽力不一樣,該校老師卻硬要說成,性的自我保護意識也不一樣。是這套說詞說久了老師自己就相信,還是為了搶下哨子,不得不這樣說?
如果說,老師們不好意思舉發自己同事性侵,是礙於同事情誼;那麼學生之間的欺負老師也不處理,是礙於什麼呢?這個問題答案不明,但我們可以確定的是,不管是師對生還是生對生的性平事件,許多被哨聲叫喚來的校長、主任或老師,第一個反應都是搶下哨子。畢竟現代是法治社會,他們不能隨意處理吹哨者,只能想方設法去搶哨子。如果遇到執意吹哨的人,哨子搶不下來呢?
再吹,就摀住吹哨人的嘴
在「特教學校集體性侵事件」中,揭露性平事件的家長會長,有一天發現他的小孩被學校老師要求要「報告」爸爸的行蹤(註3) 。學校老師要求小孩報告爸爸行蹤,代表二個意思,第一個意思是警告爸爸,小孩在學校你鞭長莫及;第二意思還是警告爸爸,你小孩會成為監督你的人。
學校想要摀住揭露性平事件的人的嘴,大約就是不想被揭開瘡疤,不論瘡疤裡究竟有多大膿包,這我們勉強可以理解;但校內依法進行性平調查的老師,也要被摀嘴,造謠他藉由案件名利雙收、排課時故意刁難他、甚至在他「查案有功」被敘獎的同一天,記他兩支申誡(註4)。就讓人百思不得其解。依法進行調查並俱實以告的老師,也會被找麻煩,唯一的解釋就是,在校園裡有比性平法更重要,更需要被維護的東西,那會是什麼?
哨子,被拿走了響鈴
《沉默—特教學校集體性侵事件》書中寫到,畢業的學生透露多年前有老師把特教生當「性工具」,但當時因為怕被老師罵,「平常就常被老師罵,而且就算說了,老師也不會相信。」所以沒有說。或許有人以為,畢業生說「怕被老師罵」只是不舉報的藉口,但在S國小案中,張博勝常常對男生動粗打罵,拿課椅木條把學生打到流血或無法坐下,女生因而心生恐懼(註5)。讓學生恐懼,不敢求救或舉報,是狼師的慣用手法,也是校園性侵問題常被隱蔽的重要原因。但被噤聲的不只是學生。
人本調查S國小案時發現「有女生下課時被張博勝找去,回來後導師很緊張地問:有沒有怎樣?有女生暑假營隊因為沒有大聲打招呼被張博勝罰站,祖母知道很生氣去電反應,主任很緊張的叫女生來問:他有沒有摸你?」聽到這些事跡,任何人都想問,導師主任既然知情,為何只是問小孩有沒有被摸?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或許,這已是他們奮力吹哨的作為了。只是他們奮力吹的是沒有響鈴的哨子,不響的哨子,成了許多老師道德感的出口。雖然哨子不會響,但自己至少有用力吹。
威權文化與規訓管理是校園性侵事件的溫床
校園或機構一旦發生性平事件,都不會只有一椿。吹哨者站出來,不但幫了眼前的受害者,還有機會幫到過去的受害者。如果我們從已被檢舉的事件的歷史來看,難免會覺得吹哨者太少,但往管理階層行政階層看去,就會發現,事實上是作威作福者太多。台灣校園長期依賴體罰、習於規訓式管理,培養出一群膽小怕事的人,這樣一來,不只保障了管理階層的穩定性,也成了狼師等罪行的溫床。
本文一開始,我們問校園裡的吹哨者去那裡了?其實,吹哨者一直都在,否則,不會連沒有響鈴的哨子,還是有人想拿起來吹。但我們不能只是仰仗人的道德感。威權文化必須被檢討,吹哨者需要被保護,校園文化才有可能改變。
從2011年特教學校集體性侵事件,到2021年監察院公佈兒少性侵案件通案調查報告。十年間,校園性平事件的處理雖有進展,但還有許多問題,如吹哨者保護不足(註7)。
新版《沉默—特教學校集體性侵事件》作者昭如,在後記上說「為了避免不幸再度發生,唯有更多教育者承認自己的不足,才可能跨越認知的侷限,虛心側耳聆聽,讓當事人發出聲音,透過公共領域的討論與言說反省,局勢才有逆轉的可能。」(註6)在校園性侵問題仍然層出不窮,吹哨者只能努力自保的現在,這樣的事,需要一說再說,更多人來說,以喚起大家的關心與行動。
今年(2022)六月,監察院要啟動擴大性侵調查,聆聽受害者的聲音,讓受害者不需要再沉默。除了保護吹哨者,聆聽受害者的聲音,我們國家還需要再進一步,針對校園、機構進行性侵事件的公聽會。
如此,我們才有機會去除校園威權文化,還給孩子一個哨子有響鈴的校園。
註1:新版《沉默—特教學校集體性侵事件》於2022年4月春山出版社出版。
註2:見新版《沉默—特教學校集體性侵事件》 P.32
註3:見新版《沉默—特教學校集體性侵事件》 P.128
註4:見新版《沉默—特教學校集體性侵事件》 P.126
註5:張博勝體罰的情形見監察院109年教正第11號糾正文
註6:見新版《沉默—特教學校集體性侵事件》 P.257
註7:兒少性侵案件通案調查報告指出「政府機關允應關注改善兒少性侵害案件之揭弊者保護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