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這個東西，和它的各種「橋段」，是我輩受中華文化薰陶者，最能朗朗上口，津津樂道的；但也不要以為年輕人可以逃過，現有各種版本的電影和遊戲，正在繼續散播其威力。
那天我們一伙人，恰好一壺濁酒喜相逢，話匣子打開，三句不離教育的本行，就想把「智愚同班」的問題，給它來個盡付笑談中（註1）。不過，我向來認為，生而為人，基本上都差不多一樣的聰明；但這可麻煩了：到底要怎麼講，才不會顯得我聰明的不一樣？這時，一位年不老的傢伙就說：諸葛亮會氣死周瑜，這是沒辦法的事，並不是因為一個上台大，一個上某大…
說是無關台大或某大，就此打破升學主義，這當然很好；不過，若是解讀為：就算「亮」上某大，也仍然要氣死上台大的「瑜」，學歷不算數，聰明最重要──那不是反而更糟？
這一筆爛帳，就是起自於那個「瑜亮」的典故，弄得全國人都下意識的去比誰最聰明；但我如果說三國不過是瞎掰的演義，恐怕是於事無補，所以，最好能順著三國的話頭，給他徹底講回去…但是，要怎麼講呢？
我於是說，其實諸葛亮還有一個「前身」，叫做徐庶：遠在諸葛出山之前，徐軍師就把曹軍打得落花流水了。結果曹操把徐母抓去，逼她寫信招徐投曹，不然就… 徐庶拿著母親手書，向劉備辭行，說：我之能為你出謀定計，「恃此方寸耳」，現在顧念母親性命，「方寸亂矣」，即便留此，也是無用之人了。
接下來，就是劉備送行，目送徐庶遠去，怎麼也不肯返身；直到徐庶轉過一片樹林，劉備還說「吾欲盡伐此處樹木」，「阻我望徐元直 （庶的別號）之目也」。不料，正當此時，徐卻拍馬而回，推薦了諸葛亮才走，於是，就有了後來的三顧茅蘆。
不過，重點還沒講到。過不幾日，徐的老友，也是當時的名士，叫做司馬徽的來探望 （就是他推祟劉備，徐才自薦到劉的帳下） ；聽了徐離開的原故，竟出驚人之語: 「元直不去，其母尚存；今若去，母必死矣」。原來，司馬料定此信是假，因為「徐母高義，必羞見其子也」；果然，看到徐庶被騙投曹，母竟自縊而死！
三國故事，就先說到這兒；作者的驚人筆法，大家自去欣賞。現在的重點是，司馬料得到，徐庶卻料不到，難道是徐的聰明不及？其實，答案就在「方寸亂矣」這四個字：無論多大的才智，依徐庶自己的話，無非就是「恃此方寸」而已；而司馬徽旁觀者清，方寸清明，比徐看得明白是自然，並不是他更聰明。
同樣的，瑜亮的高下，也不在聰明才智，而是在「方寸間耳」: 周瑜本來是少年英雄，文武全材，怎會沒有諸葛的聰明？問題是，他太過在乎誰更有才，一心想將對方除之而後快（表面的理由是怕諸葛為害東吳），弄得雞腸小肚，簡直就像無腦一樣（這是演義版本，正史可能並不如此）。
加上作者刻意塑造諸葛亮的神機妙算，讀者不查，就忽略了周瑜的「方寸」才是智愚的關鍵。直到現在，中小學還在排名次，爭第一，從小破壞小孩的「方寸」，陪養未來的周瑜，而國人多不能查。
其實，諸葛亮晚年，不顧清議，七出祁山，不能審度時勢，不肯與民生息，更不願好好經營一個小國，非要反攻大陸不可，其聰明比蔣經國還不如，哪有多厲害的才智？其實，也不是他智力衰退了，仍然是那個老問題；他知道自己來日無多，心急如焚，也就是──方寸亂矣！
肯用心的老師都知道，班上那些「笨」孩子，如果用對了教法，調對了頻道，其實聰明得要命；這根本沒有什麼神奇的，只不過是讓他的「方寸」安對了地方。
同樣的道理，做父母的人，常常不能善待自己的孩子；有什麼風吹草動，就只顧著責罵，也不肯聽小輩的心聲。無論看了多少教養的書，聽了多少親子的課，一總就是個無用。其實，並不是父母不夠聰明，還是因為太過關心；關心則亂，亂什麼，什麼亂？若是看過三國，不，得是聽過我講三國，那就知道，這個答案徐庶早就說過了。
徐庶是方寸已亂，以致於還不及一個外人更暸解自己的母親；父母方寸已亂，難免不如外人更暸解他的小孩。問題是，徐庶有司馬徽為友，一般的父母如果泡在臉書同溫層，而不肯看人本札記，那就──不是不夠聰明，而是方寸太亂了。
以上，是從三國看出於我們有益的一點；但實際上，三國給我們無形的害處，可能更大，就請期待下期的〈話說三國？要看怎麼說！〉；正是──「囑君一言因台灣；走筆千里為小孩」（註2），欲知後情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註1：「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盡付笑談中」，是三國開場詩中的句子。
註2：套自「囑友一言因愛主，赴家千里為思親」，是第卅六回「…元直走馬薦諸葛」的結尾偶句；篡改如文，以符本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