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莫默(人本特約採訪)
剛卸下警察身份的石明謹,熱心推廣體育活動外,對台灣體壇從教育到制度面有深刻的觀察。他擅長從數字中看問題,從正反兩面找道理。
從數字統計看體育問題
石明謹信手捻來,幾個從數字統計看體育成效的例子:
——馬來西亞人口三千萬,但有四萬座羽球場。馬來西亞羽跟印尼的羽毛球不見得一直有世界冠軍選手,他們經常打不贏台灣,但印尼或馬來西亞一直有三、五個前三十名甚至前十名的選手,台灣排名前十的選手目前只有戴資穎、周天成、跟雙打的王齊麟跟李洋。
——日本甲子園有五千三百多隊棒球隊,日本高中足球隊有四千九百多隊,台灣高中足球隊男生只有19隊,女生只有3隊(三年前的統計)。
——2010年日本女足拿到世界冠軍後,成績就不如以往,下一屆拿冠軍的美國,註冊的女足人數有一百六十多萬人,日本只有五萬多人,日本女足高中剩下六百六十多隊,他們憂心日本女足快要完蛋。「日本教練問台灣女足有幾隊?我說三隊,他說:喔?有三個階級。我回:不,是只有三隊。」石明謹感嘆。
有家長托他介紹讓孩子去日本仙台踢球,家長期待孩子訓練兩年就能成為職業選手,「她不知道的是,仙台的青訓系統每年收140個學生,11年來只出了八個職業選手。」
台灣每千人裡不到一人有正式棒球比賽的經驗,但台灣說棒球是國球,反觀巴西,一千人裡面可能有八、九百個人是踢過足球比賽的,這才是國球。「台灣人只是愛看球賽,很多人是一日球迷。」石明謹說。
體育裡的偽菁英 升學中斷運動生涯
台灣教育把讀書跟體育切割,體育班孩子打球沒有人是他的對手,並非因為他很厲害,而是全校只有他們從早到晚打球。「你怎麼知道別人每天練兩個小時籃球不會比你厲害?」「只是比不打的人厲害不是真的厲害,這叫做偽精英。」
台灣高中足球隊只有十八、九隊,大學卻有五十多隊,這代表什麼呢?很多人國小踢球,上國高中因升學中斷,到大學再參加社團重拾興趣。但國、高中是運動的黃金階段,再有天份的人荒廢功夫後,怎會有好表現?
台灣小孩每天放學苦練一兩小時,上國中除非進體育班才會繼續,美國孩子週末練三小時,在國、高中持續飛越性成長,台灣當然看不到人家的車尾燈。
台灣人的贏球迷思
「除了偽精英,還有假體育班。」體育班有基本學分要求,有些體育班裡會有一半孩子真正在練球,另一半則是從其他班調來提高學科的平均分數,如果球隊得名他們跟著一起保送。
另一種是,有比賽就去其他學校挖角,比完了再回去各校,這是個從上到下,校長、教練、家長到學生都要配合打假球的文化!
大人帶頭造假,小孩怎麼正直?有些球員打假球、喝酒誤事或自我價值扭曲,他們是制度下的受害者。
贏球拿補助款的制度,讓學校體育項目跟著補助款走。比方某市某校拿到排球前五名,明年就能拿補助款,但當全市球隊有10隊,就很難有第11、12隊,分配款不夠奪冠機會變少,請教練又有名額上限,學校就去發展較容易拿到名次的球類。造成台灣學校大都只有兩到三項運動社團。
「並非台灣孩子不愛運動,而是他在學校裡的選擇有限。」
為了要贏,祭上體罰
許多教練認為孩子在嚴格打罵下才會進步,為何體育教育會走到用體罰才會進步的思維呢?石明謹指出:大人沒有耐心讓小孩輸三場五場,累積失敗經驗,加上沒有排名前十名學校不續聘教練,教練有求勝的壓力。
「教練的工作變成贏得比賽而不是培養球員。」觀念從源頭就扭曲,製造代代相傳體罰霸凌的環境。
國外換教練如家常便飯,但在台灣當教練轉換球隊,往往球員也一起帶走,教練間存在派系,從小學到高中一脈相傳壁壘分明。弟子若反抗教練,別的教練也不會收,球員在這樣處境下遇到不合理的對待也會隱忍,因此體罰霸凌甚至性侵事件時有所聞。
體育訓練現在有科學新觀念,根據不同體能身材做最適合選手的訓練計畫,但習慣在家父長制底下的人霸佔頭銜位置,又不願學習新方式,傳統訓練是齊頭式訓練,每人都跑三千都做五百,這樣的方式不但沒有幫到選手還浪費時間。
運動的目標為何?別人打籃球的目標是成為麥可喬登,台灣體育班孩子的目標是靠體育保送大學。很多運動員上了大學就停下原本的運動項目,因為他人生目的達到了。有國手資格有證書能教書當教練,對他們來說這樣就夠了。
「運動員的黃金生涯是22到28歲,但我們很多運動員卻在上大學19歲那年就結束了。」石明謹感嘆
廟小妖風大 池淺王八多
台灣很多體育協會是家族企業,補助金的發放,找誰當國手…都被少數人掌控,越小的地方人越容易鬥爭,因為贏者全拿。國外體育協會團體多,理事長不可能霸佔專斷,反觀台灣,體協問題沉痾加上教練門派之見,使體育發展窒礙難行。
台灣體壇比起過去確實有所進步,但結構性制度面的改變仍然不夠,進步要有改革魄力,比方說學校若提早放學讓孩子去做自己喜歡的活動,可能就會遭致大多數人的反對。
指出弊端是對台灣體壇有恨鐵不成鋼的感嘆,提出問題是想讓改革進步的途徑更加清晰,石明謹直言不諱批評的背後,是對台灣體育運動發展滿滿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