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記刊登日期：2022-10-01
從八月二日受理申訴，到九月二日性侵學生的黃老師被解聘，第一回合結束。
回顧這二十多年來，處理無數校園事件，從來沒有一個案件讓我如此心疼、感動。
申訴人：希望不要再有人受害
八月九日下午，首次與申訴人會面。申訴人提出爸爸的錄音，才聽到第二句「今天的記者會主角——當年的被害人，是我的掌上明珠」（註1），我的眼淚就不爭氣的掉下來。這應該是我第一次，在申訴當事人面前落淚！
申訴人毫不遲疑的同意召開記者會，除了為自己討公道，想召喚更多受害人出面，更希望不要再有人受害。新聞曝光後，網路上有許多鄉民質疑：申訴人在校長退休前提出指控，是另有所圖。我看到很多人見義勇為出面反駁，並提出〈澳洲皇家調查報告〉說明：童年受害者平均要24年才會說出來。另外，知名作家吳曉樂也撰文強調「24」這個數字，打破了許多人對於性侵害的迷思。
同時間，許多資訊湧入。透過線索，我找到了申訴人的學姊，在臉書私訊後，等了三天。還記得那個週六傍晚，我開車北上，要處理另一起校園男老師對男學生性侵害的案件。塞車兩個多小時後，我疲憊的找到一間肉圓店，想犒賞自己舟車勞頓的辛苦，卻又發現走錯家、吃著不怎麼樣的肉圓時，臉書傳來學姊同意出面的訊息，我當場起雞皮疙瘩，傳LINE給人本執行長喬蘭說：「我要哭了！」我深切知道，要站出來是多麼困難的事情啊！
幾天後，接到學姊的聲明，談自己的經歷、掙扎以及為什麼要站出來的理由（註2），我又被感動一次。不久，申訴人告訴我，有個學妹也願意站出來了。我只能說：「妳們三位都是菩薩！」
接著，申訴人很開心的告訴我，因為這個事件，她跟原本疏離的國中同學接上線了，更重要的是，同學們都相信她！
受傷的不只是受害者
申訴人赫然發現，受傷的不是只有自己。狼師把全班女生視為他的獵物，長得帥氣的男生會被他處處針對指責；有不同意見的男同學也曾被他指名單挑。有位同學在臉書留言「我回想以前那個老師就很討厭人本基金會，告訴我們，那個基金會會衝進老師辦公室然後直接翻查學生的週記之類的。」「回想起來他很早就在灌輸我們要遠離人本基金會…因為他幹的事見不得光。」申訴人說：「原來，他當年就說最恨人本。所以我這次找人本，同學都拍手叫好。」
同學們陸續投書媒體，說當年覺得奇怪的事，瞬間都明白了；也發覺黃老師宛如邪教教主，一再操控及霸凌他們。我跟幾位男同學聯繫時，他們都談到自己的愧疚感，自責沒有早點發現，早點救出同學。有位男同學說：「這幾天跟申訴人說的話，比國中三年加起來還要多！」
為受害者發聲，永遠不會太遲
我們接著陪同兩位當年被認為不服管教的男同學開記者會，並提出將近二十位同學簽署聲援——給教育部長的公開信（註3）。這是我們處理性侵二十年來，從來沒有碰過的事：有同學，而且不只一位，站出來挺受害人！
那場記者會印象最深刻的是，J同學說了句：「對不起，我們遲到了。」我坐在他旁邊，熱淚盈眶，全場都被感動得一片肅靜。我轉知申訴人這句話後，她回：「謝謝你們，永遠不會太遲。」
八月底，在台中市府廣場抗議，從號召到執行不到三天的時間，竟然來了三十個公民團體、一百多人集結，許多自動前來關心的陌生朋友攜家帶眷出席。一波又一波的民意，展現了強大的監督力量，迫使台中市府不得草率結案。
九月初，台中市府倉促公布解聘黃師的訊息。我在第一時間告訴申訴人這個結果，她不敢相信，問：「是真的嗎？」然後開始謝謝我。
眾人眾志喚出公義
我說：「妳不要謝謝我，是我們要謝謝妳！要不是妳願意站出來，黃校長不會被解聘，不知道還有多少學生會受害？如果妳沒有站出來，他就可以順利退休，萬一跑去開補習班，不是更可怕？妳不要再謝我了，是我們大家要謝謝妳！」
晚上開車回家的路上，想到跟台中市府這個大怪獸打仗，竟然贏了，即便後續還有仗要繼續打，心情還是很激動。尤其是得知有媒體被壓新聞後，我要特別感謝報導此案的所有記者、節目製作單位以及自動自發轉發訊息的自媒體。
我真心覺得，如果申訴人沒有找人本，如果社會大眾沒有關注此案，這個案子應該就沒了。這一切進展，都是靠每位關心此事的公民。無論你以何種方式參與，分享此案相關連結、打電話給市府、參與連署或澄清煙霧彈，或寫文章、或打筆戰⋯，我都要謝謝你。這應該是我們有史以來，最多民眾以各種方式參與協助的事件。謝謝，有你們真好！
打破性侵害迷思
在整個事件中，我們也看到台中市府一整個荒腔走板：非但視法令如無物，甚至選擇站在受害人的對立面，包括：不依法停聘黃老師、無能遏止黃老師持續騷擾證人、不甩受害人及民間團體呼籲擴大調查…等等，一直到民怨沸騰後，又不顧當事人意願把案件移送地檢署、在壓力下倉促宣布解聘黃老師，以掩飾先前的違法失職。
但重要的是，申訴人身為教育工作者，展現了對社會的高度關懷，是這份大愛讓她勇於突破羞恥感及身分暴露的風險挺身而出，讓其他倖存者不覺得孤單，也終止了狼師的惡行。
我們看到，她的家人不但支持她的舉動，甚至錄音聲援，字字句句充滿對女兒的疼惜與愛。我們看到，同學們得知訊息後，伸出溫暖的手，無論是投稿或打筆仗，以各種行動聲援。我們看到，許多公民、網紅基於義憤發揮了自己的力量，不管是按讚、分享、連署修法、參與抗議活動、或是反駁鄉民的酸言酸語…，各種型態的發聲，讓我發現，整個社會對於性侵害的部分迷思，已經逐漸被打破，這是善的循環。社會大眾的支持給了申訴人溫暖和力量，而申訴人又帶給倖存者更多溫暖與力量。
讓每一個人不必活在威脅與恐懼之中
申訴人在黃老師被解聘那天表表聲明：「我們懇請大家一起繼續關心本案，為其他不敢發聲也沒有資源的受害者奮鬥，讓每一個人，都不需要活在威脅與恐懼之中。」（註4）
是的，這場仗還沒打完，因為愛而喚起的善的力量還在循環著，後續還有個案的監督及通案的修法等工作，需要大家支持。讓我們喝口水，休息一下，再上路吧！
